二
恋爱的时候,到哪里吃饭一直是小舍光荣的责任,男人嘛,自己的女人都喂不饱,还怎么好意思占人家便宜。分手了,责任也转移了,每次来S城,小L都尝试着带他去不同的、好吃的、能让他记住的地方。以前小舍一直担心:没有自己,小L会不会过得不好;到了现在他才发现,人家一个人依旧生活的很好,甚至更好。不好的人似乎只有他,这让他心里有些酸。
这次吃饭的地方叫“煲拯”,对于一个在G城生活了一年多的人,小舍早吃够了所谓的地方特色——猪肚鸡。可又能说什么呢?小L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他选的地方不好,而且在S城,这种店真的不多。
面对面坐下,小舍看着嵌进桌子里的电磁炉,黑色的、红色的花纹,靠边的地方还有两个前面的客人留下来的汤的痕迹没有擦干净;餐盘带着一圈轻轻地墨绿色,围起中间的脸谱,那个黑色的脸凶神恶煞一般,看起来不像包拯,倒更像张飞。他看得很仔细,不留意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手指很长、很细,连毛孔都看不到,好像一块恰好磨到位的肥皂。手上捻着半个扒了皮的橘子,橘黄橘黄的颜色一直渗到肉里面去。
小舍心里一惊,猛地从餐具里回过神来,抬起头,偏偏被小L的目光逮了个正着。四目相对,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就假装低头去摆弄盘子里的橘子,一边拨来拨去,还一边说着话:“呦!L总还亲自给我剥橘子啊!”
他就这样好像没正经地说着笑着,去看那个橘子。橘子和盘子好像都融化了,在盘子里拧成了一片,变成一种诡异的绿色。绿色中投射出一个人的脸,仔细看,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女人。那个女人在笑,对,她刚才在笑。不是眼睛眯起来的那种。两边都嘴角都扬起来,两片薄薄的粉红色的嘴唇微微收回去、压在一起好像有清泉在夹缝里透出一点点痕迹,眼睛稍稍眯一下又好像睁开,连上面的眉毛都舒展了,透出一丝光来,好像4月早晨8点的阳光,正巧赶上最轻快的时光,一不留神跑到小草挂着的露珠上,把那水滴映的璀璨耀眼、好像还没醒过来的美梦一般。
就瞥了那么不到1秒钟,小舍就记住了,刻在脑子里,好像还被松脂包了一层,经历亿万年成了琥珀,磨都磨不掉。有亿万年那么久吗?好像真的有。这是他最喜欢的笑,四年前,他总是站在她的梳妆台前,看着她在镜子里对他笑,就是这样的笑,好像在说:“傻瓜,还没看够啊!”四年了,每一个不再有这个笑容的早上,都度秒如年。
时间滴答滴答,敲在小舍的脑子里。好慢啊!自己有多久没去看小L的脸了,会不会失礼?好快啊!就要吃饭了,吃完饭就要看电影了,看完电影就要送她回家了……
纠结着纠结着,他努力捡起平时跟客户硬拉话的技巧,准备跟她聊聊天。一边抬头一边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小L也是一惊,眼睛看看小舍的手,又看看小舍的嘴,忽的笑了起来。好像柳枝在水面点了一下又翘起来,没有一丝风,水波在那里慢慢地、轻轻地、柔柔地扩散开去,直碰到岸边消失了,就是那么巧合、就是那么完美,以至于一丁点的力气都不会浪费。
“你不是不吃橘子嘛!”小L一边问一边笑,那神气,好像四岁的小孩子抢了邻居家的棒棒糖。
小舍也诧异了,看了看手里还没吃完的橘子,突然想起来:是啊!自己不吃橘子啊!就连妈妈逼着自己吃都不吃!也就眼前的这个女人,看来真的可以改变自己。
想着想着,他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动了。他希望今晚能给小L夹次菜。虽然可能会记起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在B城,他第一次喂她;虽然他也知道,他会被记忆打扰,他的手会抖,却再不会有喂她的机会。可那又有什么要紧?
毕竟,他总在夜深人静时对自己说:那谁,愿你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