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天亮前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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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狭窄厨房的暗黄灯光下,血溅了一地。

电磁炉上热气沸腾,锅里喷射着阵阵刺鼻的肉香。

陈芸芸正无助地按着砧板的一颗人头。

见我开门进来,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

喜极而泣地对我说:“小宇,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方法,将他杀死分尸毁尸灭迹了……可这头……我敲不碎,也煮不烂!”

1

夜幕将繁华大道掩埋,也遮住了人们看向光明的眼。短暂隔绝了他们心中所谓的道德,与这个世界应有的联系。

城市中某处高低错落的楼房,造就了几堵拥挤扭曲的围墙。

墙与墙对峙僵持,在黑暗中挤出了一条条狭窄而又崎岖的街巷。

巷子尽头,闪烁的霓虹灯光有些刺目,彩色光华在暗夜中迸发着致命的诱惑。

我在灯光够不到的黑暗中已经藏了很久。

我在等一个人。

漫长的等待中,我看到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影,正在偷偷钻进黑暗。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漆黑巷子,猥琐着在黑暗中佝偻身躯后,又大大方方地融入了霓虹灯的光照里。

霓虹灯牌下,一位位穿着暴露、美艳性感的堕落灵魂,正在浸着烟霾的柔光中,竭力展现着自己妖娆的身姿。

当佝偻身躯的人,遇上了妩媚堕落的魂……仅一瞬间,娇嗔声里就混杂着急切的气息,一场钱与皮肉的交易,三言两语就达成了共识。

“兰姐,又有客人了?你还真是生意兴隆啊!”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响起,粗糙嗓门中夹杂着幼稚的轻佻。

我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我握着刀的手一紧,死死盯着那个在霓虹灯下缓步前行的男人。

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原本面带笑容的女人们,瞬间就把脸上的娇媚,换作了鄙夷。

男人讪笑着低头,只是在低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化作了狠厉。

“呸!一群婊子,拽什么拽?”

男人骂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身躯与灯光剥离开来。

他逐渐融入黑暗,走向了我藏身的地方。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将新买的菜刀从纸壳里拔了出来。

垃圾池里恶臭扑鼻,老鼠正在欢快地啃食着残食腐肉。时不时从我的脚上、脸上爬过。

男人走着走着,就哼起了小曲儿。

原本猖獗的老鼠听到动静后,矫健的小小身躯忽然僵硬安静了下来,趴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

一步、一步、又一步,男人越来越近。

我扬起了刀。

我相信只要我现在扑上前去,朝着他的脑袋,或者他的脖子砍下去,他一定会死。

如果我不小心,只是砍断了他的手,或者他的腿,那他一定会生不如死。

他口中的小曲越来越悠然自得,脚步声踩出的旋律,也引起了我心脏的共鸣。

我很紧张,也很激动。

我在犹豫,也在克制。

我眯着眼睛感受着他带动的风,那风贴着我的身躯划过。

不多时,他就轻车熟路地摸索着,踏上了我身旁的楼道。

我松了一口气。

楼道上方撒下微弱的灯光,在阶梯上拉扯出了一道扭曲丑陋的影子。

我看着他的身影在楼道转角处消失后,才捻手捻脚地再次跟了上去。

2

旧城区菜市场北面的出租屋里,居住着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碌碌无为的青年。

以及一些韵味十足,努力工作的成熟妇女。

三巷57号的202租户,是一个名叫陈芸芸的美丽女人。

此刻,一个高瘦的男人满意地打开了202房门,脸上带着一丝疲累的满足。

陈芸芸面色潮红地紧跟其后,她握着门把手,侧出了半个身子。

肩带滑落,陈芸芸蓬松的内衣下,晃动着两团若隐若现的白。

她对着正在下楼的高瘦男人娇声道:“哥,下次来还找我啊!”

这句话给这一段欢愉的相识,正式画上了一个句话。

“好嘞!”高瘦男人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随着高瘦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202的门后响起一道粗糙的声音:

“我来拿这个月的生活费。”

陈芸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皱了皱眉:“今天才十五号,一号不是才给了你五千了吗?”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反正就是用完了,你要是不给的话,你的宝贝女儿就得饿肚子!”

“李长云,你到底是人还是畜生?那也是你的女儿啊!”

“呵!”李长云讽刺道:“种地的人多了,谁知道最后地里长出来的是谁留下的种?”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陈芸芸拉了拉内衣的肩带,破口大骂道:“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李长云皱了皱眉,一把推开陈芸芸,欺身闯进了202室。

不多时,屋内就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那混杂声中夹着女人疯狂,却又无能为力的大骂声,然后是大哭声。

这场持续了近半小时的大戏,由一声无情唾骂推向了高潮,又以一个清脆的耳光收尾。

确认李长云离开后,我打开了201的房门。

对面202房门大开,我的女邻居陈芸芸,正瘫坐在一片狼藉中间。

我提着菜刀走进202,一边用脚推开一条路,一边将刀递给陈芸芸。

我说:“芸姐,这是你昨天托我买的刀……”

陈芸芸泪痕密布,正对着我的左边脸颊有些微红,也有些微肿。

听到我的声音,她涣散的瞳孔中凝聚出来一丝神采。

陈芸芸抹了抹眼泪,伸手接过菜刀,惨然一笑:“……又让你看笑话了。”

我摇了摇头。

“这刀好重!”刚接过菜刀的陈芸芸手臂一沉,惊呼了一声。

我解释道:“这是店里刚到的新品,切砍一体的,所以重一些。”

“这样啊,多少钱?我拿给你。”陈芸芸起身,然后又瘫坐回来,她说:“可能得明天了,钱……都被那个畜生抢走了!”

看着陈芸芸又流出了泪,我故作心疼地蹲下身子,生涩而又怜惜地擦拭着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水珠。

我的身体紧绷着,手却颤抖着。

在我的手和她脸颊接触的瞬间,目光呆滞的她忽然扔下菜刀,不顾一切地扑向我,抱紧了我。

“小宇,你说,为什么女人要这么苦啊!”陈芸芸大哭着,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嫌弃而又坚决地回应着她,我抱紧了她,用手轻轻拍着她光滑冰凉的背。

每一下,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但似乎这样的行为,却让陈芸芸觉得非常安心。

她哭着哭着,就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

伴随着菜场里几声绝望低沉的鸡鸣,陈芸芸从睡梦中缓缓醒了过来。

我艰难地舒展着僵硬的身子,陈芸芸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

她显得很惊讶,“你就这样抱着我睡了一夜?”

“嗯。”

——“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怕把你弄醒了!”

我和她一起出声,然后一起发笑,最后一起沉默。

安静一会儿后,陈芸芸从满地的狼藉中捡起了一件外衣,她随意地将它披在身上,开口道:

“小宇,你好像才搬来两个星期吧……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其他和你一样年纪的年轻人,对我这样的人可是避之不及的。”

陈芸芸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除了需要我的时候。”

“因为……”我挠了挠头,神色落寞地回应道:“我以前也有一个姐姐,她和你一样温柔漂亮……所以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

恢复理智的女人,总会随时展现出一种令人惊诧的敏锐。所以陈芸芸准确地揪出了我语气中的问题。

她疑惑地说:“……为什么是以前,现在呢?她离开了你?”

“她死了!”我说。

“……对不起。”陈芸芸说。

“没事。”我说

这时天快亮了。

在冰冷的黎明前好不容易凝聚出的温度,随着几句简单的对话,再次消失得没了踪迹。

我从地上起身,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芸姐,我……回去躺会儿,待会儿还得上班。”

“小宇!”陈芸芸叫住了我。

“明天……哦不……下周一,不嫌弃的话你来我这,姐想请你吃顿饭!”

我顿了顿,答道:“好,谢谢芸姐。”

关上202的房门,我回到了201室,拨动开关,出租屋微黄的灯光瞬间撕破了黑暗。

原本狭窄的一室一厅显得无比空旷。

我径直回到卧室,盯向床头墙上的三张照片。

我对着第一张照片上的女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姐姐,我就快能为你报仇了。

我对着第二张照片上的女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原来逐渐被人依赖,是这样的感觉。

我对着第三张照片上的男人,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别急,你就快要死了。

3

周一这天,我如约而至。

陈芸芸做了满满的一桌菜,为防止有旧“客”上门。她将啤酒搬进屋子后,就在202门上挂了一块“有事外出”的牌子。

“小宇,上次的事,谢谢你!”陈芸芸倒了一杯酒。

我伸手去挡:“芸姐……我,我不会喝酒。”

“但你以后总得会的。”陈芸芸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抓住我的手,水波荡漾的眸子泛着烨烨神采。

我只看了几秒,就败下阵来,我尴尬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对嘛!”陈芸芸赞叹一声,然后说:“不过姐敬你的酒,你应该和姐一起喝的,怎么提前就喝了?来,再来一杯。”

“……”

“你看,你这杯撒了多少?不行,得再罚一杯!”

“……”

一杯、一杯,又一杯。

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我知道前奏铺垫得差不多了,该是将氛围上推一个层次,以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了。

所以我带着三分醉意的脸上,也在此时,不自觉地流出了泪。

“小宇,你怎么哭了?”陈芸芸微醺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我想我姐了!”我推翻陈芸芸手中的酒杯,将她紧紧抱住。

陈芸芸身体一颤,作势就要推我。

“姐姐,不要离开我!”我语带哭腔,坚决而又更加用力地抱住了陈芸芸。

陈芸芸听着我悲恸的声音,也跟着流下了泪,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我。

她说:“小宇别哭,姐姐不走……姐姐不走……”

听到陈芸芸的声音,我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我一边将陈芸芸推出怀里,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芸姐……我,我喝多了……所以……所以……”

“……所以酒壮怂人胆了?”陈芸芸噗嗤一笑,醉意中翻涌出一丝好奇,她语气复杂地问道:“你姐,怎么死的?”

我无地自容的身体忽然僵住,我抬起了头,憧憬又痛苦,表情复杂地回答道:

“我姐高三那年,谈了一个对象,那个男的是她们学校附近的一个混混。”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那种人相识的,只知道后来她被那男的骗上了床,还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而在得知她怀孕后,那个男的却跑了。”

情窦初开时以为的爱情,让我姐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所以冲动的后果,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一夜之间,她成为了整个学校的笑话。”

迫于令人畏惧的人言,与父母的方面的压力,她只得离开学校,暂时休学去把孩子打了……”

陈芸芸听得入神,我自顾着又开了一瓶啤酒,“从那天开始,姐姐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再没有出来过。”

那天放学后,我和往常一样往我姐屋子里送饭。”

……我还记得,那天我姐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苍白悔恨,又带着释然的笑容。”

笑完后,她翻身从卧室的窗口一跃而下。”

陈芸芸捂着嘴,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那时我家住在五楼,楼下小区里正在施工,钢筋,碎石,摆了一地。”

“我从窗户看下去,只能看到碎石上原本应该洁白的睡衣上,绽放着朵朵刺目猩红的花……”

我将脑袋中沉睡的记忆扒了出来,泪流满面地陈芸芸说:“那年,我才十三岁,所以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

一个女人的悲惨遭遇,总会很容易让另一个女人引起情感上的共鸣。

陈芸芸早已捂住了嘴,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我喝了一杯啤酒,又倒了一杯,递给陈芸芸。

我看着陈芸芸刚刚复原的脸颊,认真中带着几分讥讽:“可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却依旧想不明白!”

陈芸芸伸手摸了摸被我目光刺痛的脸,自嘲道:“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卖身体,去养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4

我没有接陈芸芸的话。

我咬牙切齿地对陈芸芸说:“如果让我遇到那个男的,我会杀死他,我要杀死他全家,我要让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我今年三十岁了,经历的男人……不少。所以大话听得也不少。”陈芸芸嘲讽道:

“杀人?你知道往哪里下刀吗?你知道为之承受怎样的后果吗?”

我借着酒劲冷笑一声,晃晃悠悠起身,越过陈芸芸,走到她家的厨房里。

我拿起那把我给她买的,切砍一体的重菜刀。

我幼稚地挥舞着刀,从她家冰箱里拿出了一条排骨。

——嘭!

一刀,排骨断成两截。

“杀人,和砍排骨有什么区别?”我捡起地上的排骨对陈芸芸说:

“至于后果,如果我把这些排骨炖烂,把它剁碎,把它冲进下水道,谁又会知道?”

陈芸芸被我的举动以及言语,吓得目瞪口呆。

我适可而止。

我自嘲道:“可惜,我连那个男人都没有见过。”

我在心里说:

——还好,我知道那个男人的左手手背上,纹着一朵蓝色的玫瑰。

我悲愤道:“可恨,我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在心里说:

——还好,我在姐姐的遗物里,找到了一封恶心的情书,看到了落款处那两个丑陋的字。

陈芸芸松了一口气,她只当我是年轻气盛,为姐姐的死感到愤怒,并不会真的去杀人。

见我放下手中的刀,泄气般地瘫坐在厨房里,她起身朝着厨房走来,给了我一个拥抱以示安慰。

她身上的香味虽然掩盖了酒味,但却掩盖不了她这身体上的肮脏。

我恶心得想吐,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带着目的的醉意,让我被迫表现出意乱情迷。

我的手不自觉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不行。”陈芸芸抗拒地推开我。

我紧跟其后,嘴贴上了她的唇。我故作沉迷,故作贪婪。我拥紧她,索取她,祈求她。

略微挣扎过后,陈芸芸便化挣扎为迎合,化被动为主动,狂热地回应着我。

——呵,像你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不行?

我在心里冷笑。

……

凌晨五点,天欲明未明。

陈芸芸叫醒了我,有些急切地道:“小宇,小宇,天快亮了,你该离开了!”

“啊……我不……”我揉了揉眼,昏昏沉沉地说:“我要再睡会儿……”

“不行!”陈芸芸推搡着我,“他可能会回来的……”

我佯装的睡意瞬间褪去,不确定地问道:“你老公?”

陈芸芸点了点头。

“怕什么,他不是本来就知道你……”我适时停住,尴尬地低下了头。

“知道我在卖是吧?”陈芸芸却不在意,她说:“但我从不留人过夜的,因为他看到会很生气……而且他每次都把时间卡得很准,喜欢在天刚亮的时候回来。”

“呵呵……”我冷笑一声。

陈芸芸同样冷笑:“确实挺可笑的,一边心安理得地用着自己女人出卖肉体换来的钱。一边却可笑地维护着自己那丝身为人夫,却不配为人的可怜尊严!”

我不解地道:“可是芸姐!你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

陈芸芸摇了摇头。

我盯着她苍白的脸,无情地摧毁了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

我说:“你不会以为他对你,还有一点点,一丝丝好笑的感情吧?”

“你醒醒吧!”我抓紧她的双肩,残忍地摇着她,“天亮就回来,不是因为他看不得别的男人躺在你床上。而是因为通宵赌博的人,恰好在那个时候散场。”

我嘲讽道:“至于生气……或许只是因为赌输了钱。”

陈芸芸一脸平静,见我停下来后,才开口问道:“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知道我很可笑,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可以死,可以和李长云拼命,可我的女儿呢?她才八岁啊!”

5

我沉默地看着冷漠沉静地陈芸芸,以一种局外人的冷漠口吻,述说着自己可笑的一生。

“我是二十岁那年认识李长云的,农村人嘛,背井离乡来到所谓的大城市务工挣钱,很正常……”

陈芸芸说:“李长云和我同龄,人脉却比我宽广很多,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而后,顺其自然地和他展开了恋爱。”

刚开始时,他对我关怀备至。涉世未深的我,很快就放下了所有戒心,全身心的相信他,依赖他。”

所以,和他在一起三个月后,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原本是想在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可那天我喝得很醉,醉得人事不知……醒来后,才知道……他竟带着一群陌生的男人,侵犯了我。”

陈芸芸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就连眼里的泪,好像也正式流干了般。

“他们拍了很多照片,还录了影像来威胁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那群人,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威逼利诱女人下海,去替他们挣钱。”

他们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那些照片录像什么散发出去……我很绝望,但绝望过后,却又不怕这些了。因为我的家人不在这边,这个城市没有几个认识我的人。”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女人,被一个陌生的人看光,和被十个人看光,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后来他们把我关了起来,用绳子将我捆住,每天只喂我一顿饭。我在黑暗里艰难地活着,意识越来越消沉,就连……就连怀孕这件事,也忘了说了。”

“……很可笑吧!等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我错过了堕胎的时间,如果强行堕胎,我可能会死……我不怕他们,但我却怕死……更何况,我连自杀都做不到。”

“我只能先答应他们的要求,但前提是,要等我把孩子生下来……”

陈芸芸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我的脑海里早已一片空白。

我看着陈芸芸,心里一阵绞痛。

因为我想起了我姐,因为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陈芸芸说她不怕威胁,那是因为她的家人、她的熟人,都没在这个城市里。

可姐姐……可姐姐她,就生在这个城市啊!

“啊!畜生!”我大叫一声,吓了陈芸芸一跳。

她以为我的愤怒是因为她,所以她停止了述说,温柔地安抚着我。

“小宇,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习惯了,也认命了。”

我抬头看向陈芸芸。

习惯?认命?这两种东西,果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陈芸芸咧嘴笑着说:“我现在只想让我的女儿平安快乐的长大,然后……”

然后她强挤出来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陈芸芸也不知道,然后应该怎么办。

有李长云这种父亲,她的女儿真的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成人吗?

况且……女儿?

她可能还不知道,她的女儿,早就死了。

我神色复杂地看了陈芸芸一眼,清楚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

于是,我问她:“然后,跟你一样吗?”

说完后,我起身离开陈芸芸,穿上了自己的衣裳。

在离开202之前,我准备在陈芸芸的心中,埋下了一粒计划中的,叫做希望的种子。

我对着一脸呆滞的陈芸芸说:“芸姐,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给女儿换一个父亲的。”

6

那天我知晓了陈芸芸的很多秘密,和她有了肉体上的纠葛,关系也正式达到了我计划中暧昧。

很多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一天,一天,又一天。

一月,一月,又一月。

我和她不停地缠绵、相拥、交融,互道衷肠。

我将我所有的关怀,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却唯独不给她承诺。

她将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我,却换不来我的一句保证。

我每次都在天亮前离开,在她最温暖的时候离开。

我不断得寸进尺,在我的祈求下,她逐渐减少工作的次数。

因为收入变得越来越少,所以和李长云的矛盾,就变得越来越多。

她一边害怕着李长云的突然到来,一边又舍不得离开我温柔的关怀。

原来一个深埋黑暗的人,只要心中种了下了一粒能让自己重见光明的种子,她就会时刻想着冲破黑暗。

重重的摔门声再次响起,李长云落荒而逃的同时,还不忘扔下狠话:“你个臭婊子,现在长本事了,竟然敢打老子了!老子现在回去就饿你女儿三天!”

开门声接憧而来,陈芸芸指着李长云骂道:“骂老娘婊子?那你就是婊子养的!敢亏着我女儿,老娘以后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回音在走廊上缓缓停歇。

我适时打开了201的房门,一手提着消肿止痛的药,一手温柔地把陈芸芸挽回了202屋内。

大厅里一片狼藉。

无处下脚,我就把陈芸芸抱了起来,向着卧室走去。

现在的陈芸芸,头发散乱,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丑陋极了,形同恶鬼。

我看向陈芸芸,看到她黝黑的眼圈内藏着一双深陷着的,毫无神采的眼睛。

我能感受到,她连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这种发现,让我生出了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小宇,你会对我和彤彤好的,对不对?”陈芸芸突然抓住我替她擦药的手,她想让自己心中的希望得到保障。

彤彤是她女儿的名字。

我看着她涣散眼球中的祈求,温柔而又无可奈何地说:“可是……只要李长云还活着一天,我连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都不能。”

陈芸芸眼中的祈求,随着我的这句话,燃起一丝希望,一丝决绝。然后她泄气道:“我逃不出他的手心的。”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替她擦拭着额角的伤口:“杀人,其实很简单的,和力量无关。”

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犹如恶魔般,在她的耳边低语诱惑。

我温柔地把我这几个月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的,杀人毁尸灭迹的方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给她听。

我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安生。”

“你不为我们想,也得为彤彤想,她跟着李长云这样的父亲,以后只能过你这样的日子!”

见陈芸芸有所意动。

我决定再添一把火。

“对了……芸姐。”我温柔问道:“你已经很久没见过彤彤了吧?”

提到陈芸芸心爱的女儿,她的脸上多了一丝柔色。

彤彤今年八岁,陈芸芸在彤彤三岁的时候,就把她交给了李长云独自抚养。

因为自己的职业不是很光彩,所以陈芸芸偶尔去看彤彤,也只敢远远的,偷偷地看一眼。

“嗯,这次差不多有五个月了。”陈芸芸点了点头。

“有机会,你让李长云带她过来……”我说:“我给她准备了礼物,我想见见她……给她留一个好一点的映像。”

“好!好!”简单的句话,让陈芸芸高兴得直点头。

我不禁在想,如果她知道李长云再也无法让她看到彤彤了,她会怎样?

是大哭,是大笑,还是在绝望中疯狂?

想想就很有意思。

替陈芸芸擦完药后,我就走出了她的卧室。

我在她感动的目光下,将202狼藉的大厅,又一次收拾得整整齐齐。

随后我走进她家的厨房,给她做了一顿饭。

切菜的过程中,我熟练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

切、砍、剁、劈,每一下,都在向她展示着这沉重钢铁内,蕴藏的恐怖力量。

陈芸芸吃完饭后,天也快亮了。

我照常从她床头拿过安眠药,端来了温水,我说:“吃药吧芸姐,睡一觉就好了。”

7

关上202的门,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苍白无力的光芒,照不亮这出租屋的阴暗走廊。

我往走廊的尽头看了一眼。

似乎人的一切阴暗记忆,都喜欢在昏暗中翻涌沸腾。所以,我不由得想起了姐姐,想起那个可怜的,刚满八岁的小女孩。

没有谁知道小女孩是怎样从八楼坠下的,毕竟她经常一个人在家。

毕竟她的父亲经常夜不归宿,毕竟她们搬来那个小区,才不到半月。

此刻的我,就像那个木讷地站在小区大门口,麻木重复着自己每天工作的小小保安一样。

点头时,要记得微笑。

低头时,却只能冷笑。

还记得小女孩搬来小区的第一天,我就被她的父亲打了一个耳光。

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打我。

我一个看门的,明明就没有帮业主搬家的义务啊!

他那天,好像穿的是短袖。

他下手好重,我的脸很痛。

我目光如炬,狠狠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手。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好像自从姐姐和爸爸死了以后。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对我不是很友好,都在有意无意的欺负我。

怀揣着恨意,我尾随了他好几次,我想报复,想报仇,却又不敢。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内心阴暗,却又胆小如鼠的人。

在一次又一次的跟踪下,我知道了他常去的地方,我知道了他……还有一个老婆。

好搞笑,他的老婆居然是一个小姐。

好可笑,这样一个趾高气昂的男人,这样一个玩弄感情的男人,居然要靠婊子来养!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升起了无数种报复他的方法。

首先,我得搬进了这个城市最污秽的地方。

我要做他老婆的邻居,我要接近他的老婆。

于是,我小心扮演着一个羞涩,不谙世事的懵懂青年……

……

六月初的太阳有些急切,天刚大亮,它就迫不及待地绽放出了光芒。

光线是从走廊另一头倾泻进来的,灼得我的后背生疼。

朝阳披身,我却浑身发冷。

我打开201的门,大厅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臭味。

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潮湿而又阴暗,屋里时常都在发霉。

我走进卧室,将卧室墙上的照片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走出卧室,再次确定了,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即便是在白天,只要我不开灯,屋内永远是一片灰暗。

我打开大厅的灯,老式的灯泡放射出暗黄的光芒。

我再次走回卧室,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张写满情话的纸。

这是姐姐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可惜,落款却不是她的名字。

——长云。

我看着这两个丑陋而又恶心的字,摸出了裤包里的打火机。

垃圾桶里顿时火光熠熠。

不多时,就连垃圾桶也燃了起来。

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证据,都即将化成水泥地板上的一团黑灰。

火光驱散了一些臭味,也驱散了一些阴冷,我靠着沙发,满意地睡了过去。

8

又一个深夜,阴暗的我再次与肮脏的老鼠挤在了一起。

李长云已经上楼很久了,却迟迟听不见吵闹,也不见他下楼。

楼道里安静得可怕。

空旷的黑暗里,时不时响起一道劈砍的声音,声控灯应声亮着。

劈砍的声音在走廊里来回碰撞。

我走上楼去。

202微开的门缝里盘旋着阵阵水雾。

我轻轻推了一下。

门开了。

狭窄厨房的暗黄灯光下,血溅了一地。

电磁炉上热气沸腾,锅里喷射着阵阵刺鼻的肉香。

陈芸芸正无助地按着砧板上的一颗人头。

见我开门进来,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

喜极而泣地对我说:“小宇,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方法,将他杀死分尸毁尸灭迹了……可这头……我敲不碎,也煮不烂!”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却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你真把他杀了?”我有些惊讶,却并不慌张。

“他……这个畜生!”陈芸芸神经兮兮地笑道:“彤彤死了……死了好几个月了!”

“他为了继续从我这里拿钱,一直瞒着我,一直瞒着我!”

陈芸芸杂乱长发下的嘴唇,咧开了一个疯狂的弧度,她说:“小宇,你说的没错!杀人真的很简单,与力量无关!”

“我只是趁他不注意,一刀,一刀就砍断了他的脖子。”

我看了一眼像个疯子般的陈芸芸,看着她的头,看向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肚子……

她的脚下血迹斑斑,还散落着许多残肢碎骨。

她的身后,灶台上的第三个电磁炉里,正煮着一只粗壮的手臂。

那手臂太长了,锅里装不下,所以宽大的手掌正在锅沿上一晃一晃。

我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那只手的手背。

那手背上有一朵枯萎的玫瑰。

那原本是一朵蓝色清晰的花,可现在却变得苍白而又模糊。

“小宇,天快亮了,你快过来帮我!”

陈芸芸大汗淋漓,见我上前,癫狂的脸上露出了神经质的笑。

我看着在厨房里畅快地挥舞着菜刀的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我对她说:“是的、天快亮了,所以我该离开了!”

说完我决然转身,冲出了202室。

我将202的房门死死关住。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响起了大吼大骂的声音。

我紧紧拉着202房门的把手,将那持刀乱砍的疯子死死锁在里面。

这一刻,我激动,畅快,又害怕。

是的,我有些害怕。

哪怕这个疯子是我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制造出来的杰作,我还是很害怕。

毕竟,又有谁不怕一个敢将人分尸,敢将人煮熟剁碎,毁尸灭迹的疯子呢?

听着屋内不断传出的,菜刀劈门的声音。

我浑身颤抖着,熟练地摸出了电话。

我故作惊慌,颤抖着开口。

——“喂,是110吗?我撞见我的邻居杀死了她的丈夫,她现在……她现在要杀我灭口,求求你们快来救救我!”

——“我,我现在在旧城区菜市场北面,三巷57号的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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