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陆,我们被统称为台湾人。其实在台湾,我们还分为外省人,本省人(闽南人),客家人,原住民。其中外省人就是1949之后来台湾的,他们当中很多亲友都留在大陆,他们也觉得自己的根在大陆。我外公就是外省人,台湾开放探亲之后,他就迫不及待辗转回去湖南老家。当时大陆还很贫困,我外公花费多年积蓄,据说光金项链送出去十几条,还出钱修路修祠堂,用我爸的话说就是去做圣诞老人了。从这可以看出来我爸跟我外公不和吧,我爸是本省人,娶我妈的时候也是一场革命啊!本省人专注于手上的小生意,他们觉得国民党带着外省人来欺压他们了,很难理解背井离乡的思念,我爸和外公多年来也很少走动,我也是在工作之后,才渐渐明白外公他们的乡愁。
我还记得我接待的年纪最大的一对夫妇。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面试桌前面等我了,她躬着身子,只剩头还露在桌子上面,头发稀疏,轻易可见头皮。
我大声问,阿嫲,高寿啊?
她像一尊蜡像把时间凝固了,许久,缓缓转过头,侧耳听了下,慢慢说“七十六啦!”
我看到她的嘴唇有点干,唾液连在上下嘴唇之间,忙起身倒了杯水给她,她止不住地说领导,谢谢。
这是我面试最短的一次,我问了名字就扶着她往外走了。发现她已经行动不便了,我帮她申请了机场的轮椅。
门外,有位阿公守着,我们把老太太安排在面试室外面的等候区,阿公跟着我就进来了。
这位阿公身子倒很硬朗,腰背笔直,皮肤有些松弛,但一点儿皱纹没有,他坐下来倒很有倾诉的欲望。
他说,终于娶了她啦!那是他们是娃娃亲,1949他随部队来台湾,当时他才十几岁,楞头少年一个,对情啊爱啊国啊家啊都没概念。本以为过几年就回家了,他还保护着自己的授田证喜滋滋地等着回家给妈妈报喜呢。结果,几十年就过去了,授田证也作废了。好在自己在闲暇时读了点书,在公路局谋到差事,也安心的娶了本省的太太,生了四个孩子。以为此生就像余光中的诗,我在这头,你在那头。谁知道有开放探亲了。先是通了信询问家里人的情况,得知亲人早已不在世,而未婚妻则一直未嫁。
他吃了一惊,他的信里根本没提到未婚妻的事情,因为离开时年纪小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这种娃娃亲他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以为她早嫁人了,哪想等到他现在!本省太太倒是明白大度的,让他不放心就回去看看。他踟蹰了一阵子,终于在1996年回去了。彼时她身子还好,自己下地干活,几十年不见她到底是有些陌生。她说不必挂念,一个人过惯了的,没有问题。他提出安排她去台湾时,她也以不愿离开故土拒绝了。他把带去的钱财都留给她,以为了却一桩心事。哪知几年后再联系,她竟过得越发不如往日了。几番询问才知道,钱财都被她的兄弟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拿走了,干活干不动了,生病了也没人理。他再去看她,白内障已经使她的眼睛看不清了,因为农活落下病根,腿脚也不便。她的兄弟们见他回来看她,才跑来想再跟他敲一笔。反正台湾的太太已经走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带她回台湾看病。
他说,对他而言,这个等了他一辈子的女人是对故土仅剩的一点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