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锦
1.
世上除了一个孩子,其余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
那个永远拒绝长大的孩子,不知现在如何。他还在永无岛自由自在的飞吗?我很挂念他。
书上曾说,从第二个路口向右拐,再径直走,一直走到天明,就会到达永无岛。可惜,我到现在也无法到达永无岛。因为我不是彼得潘。
我只是平凡世界里的一个孩子。按部就班的读书,按部就班的高考,按部就班的上大学……对我来说,生活就像一本定了稿的剧本。
这……都是我痛恨的平凡。
其实我可以像曹哲那样不按部就班的。
2.
那年曹哲年仅19岁,披头散发,穿着破洞牛仔裤。没有读高中,而是去了本地的艺术学校学习音乐。他说,音乐是一个乌托邦,它容许你的白日梦在里面做的更久一些。
毕业之后,他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胡同里捯饬了一个音乐班。由于起步晚名声小,前来学音乐的孩子寥寥。他整日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乐器,惨淡经营。
走进音乐班,只见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吉他,安德鲁、卡马、布鲁克……他看着我背了把吉他,问我是不是来学琴的。我摇了摇头,取下吉他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来。
我说自己写了一首歌,希望他能给这首歌赋予灵魂。
毛茸茸的阳光下,钢琴盖被他微微支起。他坐在钢琴前,勾起温柔如水的笑,让我把曲子哼一遍。
我放下吉他,把手放在膝盖上,咿咿呀呀地哼着自己写的Demo,接踵而至的是从他指尖奔流倾泻的清澈旋律。
“这首歌蛮小清新的,应该配C调。你先回去,过几天编曲谱好了我给你电话。”他嘴角微微上扬,爽快答应了我。
夏天的风贴面而过。我蹬着单车绝尘而去,开心得像梦想照进了现实。
3.
曾几何时,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雨后初霁的傍晚。他背对着我拨弄琴弦,头发被他懒懒的绑在脑后。他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吉他指板上自由的转换和弦。泠泠沏沏的歌声,伴随着悠悠长长的旋律,如同清风穿过夏日蝉鸣的树林。
我为之哑然,这是我写的那首歌吗?!完全被他改编成婉转的R&B曲风惊艳到。副歌结尾后的那段间奏短促嘹亮,如同明亮的曙光将我灰暗的心房一点点擦亮。
我如痴如醉的听完了,迫切的问:你可以教我这首歌吗?包括伴奏。他不置可否的问我为什么写这首歌,歌词蛮忧伤的,郭敬明看多了吧?我挠了挠后脑勺,说是为了一个将要离开的女孩。过完这个夏天,我们就要分开了。
4.
他沉默的转过身,打开电视,电视台正放着中国好声音。他指着电视:你知道吗?我去年参加过这个节目呢。
然后呢?我好奇地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耸了耸肩,说他去年参加中国好声音海选,可惜评委说他唱歌时河南话口音太重,否定了他。他不服输,又参加了鹤壁好声音,结果毫无悬念拿到了冠军。
我乐不可支,说这个段子真好笑,以后我也要讲。他一本正经的瞪着我,说这不是段子。我笑得更加厉害,说他如果以后出唱片的话,他的歌绝对走不出河南省。
他狠狠地将遥控器摔在沙发上,说,谁说的,当年还有人说黄家驹的歌走不出香港呢?莫欺少年穷!
5.
下班后,他让我留下陪他一起看动漫、看NBA。那天正好NBA赛事回放,他激动地用手指着电视荧幕,说,快看,科比要绝杀了,他的转身投无人能敌。
末了,科比一个转身起跳,三分球入篮。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所向披靡,毫无悬念。他看到科比进球了,振臂狂呼,天真得像个孩子。
如果不是我陪他看电视,他也会一个人在大房子里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我问他平时就这样孤僻吗?他说不然,平时也爱参加各种趴(Party),也喜欢热闹的场合。我疑惑的说,创作不是一个人的战争吗?
他摇了摇头说,一群人的狂欢,胜过一个人的孤单。
说着他刷地拉下卷帘闸门,发动起125大摩托,递给我一个头盔,问我要不要拟把疏狂图一醉。
6.
蓝湾街头灯红酒绿的酒吧。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夺过他手中的麦,声嘶力竭地唱:我骄傲的破坏,我痛恨的平凡,才想起那些是我最爱……
原来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酒吧驻唱歌手。他们的地下乐队叫Constructor。
斑斓闪烁的灯光下,是一个个活色生香的面孔。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里,是一群孤独的人。
孤独也有一个群体。他们深夜饮酒,他们彻夜狂欢,他们不知道愁滋味,他们只知道莫使金樽空对月,他们不知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他们只知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曹哲站在台上高呼我的名字,让我上来唱歌。我羞怯着脸走上台,握着麦,跟着乐队的伴奏,唱了一首枪与玫瑰的《十一月的雨》。
一夜的狂欢。我们醉了,相互枕藉。忘了外面的天空到底是日落星辰,抑或东方鱼肚白。
冥冥之中,我听见他对我说,千万不要长大,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7.
那天,我照旧去他的音乐班去耍。干净敞亮的教室里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学员,断断续续的练习着十二平均律。是那首舒缓惬意的《多年以前》:“do do re mi mi fa so la so mi……”。
安详的气氛下,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并以一种十分粗鲁的方式把曹哲拖出门外。孩子们停下了手中欢快的练习曲,祥和的氛围陡然变得令人窒息。
屋檐下,他和那个中年人在争执——
你给我回家!
我不回。做音乐是我的梦想?我不想跟你一样,一辈子困在乡下!
有梦想那又怎样,梦想能当饭吃吗?看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一副被生活打垮的样子!
我在你眼中到底有多么不堪!?你那只眼看我像被生活打垮了?
你拖欠几个月的房租,房东都要到我头上了,还是我给你还的账。如果你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
我才不让你管,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会解决。
……
说着,曹哲试图用力甩开了那个中年人,可那个中年人硬是拽着他的领子不松手。最后中年人狠狠地掌掴了他一下,然后愤然离去。
曹哲没有还手,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烈日下暴晒。他哭了,伤心得像个孩子。
我想走上前去安慰。可是他摆了摆手,哑着声音,让所有人散去,说今天打烊了。
说罢他转身将卷帘门掷地有声的拉了下去,把自己幽禁在里面。如同一只受伤的猫蜷缩起来,舔舐着身体上的伤疤。
8.
我知道他的苦衷。为了音乐,他一直违背家人的意愿。不过我们不能再当小孩了,是时候长大了。是时候权衡梦想的重量与家人的感受了。
有时候,你的梦想在别人看来就很可笑,荒唐。
可你坚信,困境是一时的,再渺小的希望,在绝望面前,都有无限大的可能。
可又有时候,当你深信不疑的信仰,一点点在你眼前分崩离析。你又怕梦醒了,无路可走……
梦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让人欢喜,又让人忧。
9.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的店面一直打烊,手机总是打不通。直到我去大学报到前,他也没有联系过我。
时间就像手中被风扬起的细沙,吹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
如今,大学四年也过完了。我的青春也被狗吃了。我早就不看郭敬明的书了,再也不是那个动辄45度角仰望天空,一言不合就泪流满面,悲伤逆流成河的那个孩子了。
我没有成为我崇敬的偶像,我依然是那个在理想路上踽踽独行的小人物。时而狂欢,时而孤单。我再也没有像18岁那样迷恋音乐,而是又换了另一种方式对抗孤独。于是我开始写作。
因为写作,我结识了很多可爱的人。有一次我们聊各自的写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的说从写日记,有的说从作文比赛。
而我说,我的写作是从喜欢一个人开始的。
回望窗外,想想去年4月病逝的和田光司,忍泪告别的科比……曾经以为可以一辈子看他们这些人驰骋世界,曾以为自己的青春之火永不消亡。可是现在的我们再也不去守在电视前看火影忍者,看数码宝贝,也再也没有关注NBA,关注科比。
时隔多年,当有人再次和我聊起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我都会特别挂念,挂念那个自由自我的孩子。当有人追问我和那个女孩然后呢?我会心一笑,然后我们就没有然后了。
作者信息:
程锦,90后软件工程师。
QQ:532873515
目前状态:左手敲代码,右手写小说。
最大梦想:通过实现梦想,来证明梦想并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