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莉又流产了。
新来的小赵吞了几下口水,颤巍巍的问我“李李,我们这回份子怎么给。”上周她半个月的实习工资都包给了陈姐女儿的二胎。快退休的陈姐在一边噗噗地磕着瓜子“我跟她说了几次了买我代理的磁疗袜,对孕妇好,她不听,屏蔽我朋友圈当我不知道。还每天玩手机,辐射多大,小孩能好吗。你看看。”
“人家是刚值班完,困,上楼梯没当心,滑了。”刘科长一脸沉痛,“都怪我,没有时间盯紧那事。”办公室一片沉默,大家心照不宣,由于“部分同事”不积极配合,24小时值班制未能推行。孙莉要是滑倒在值班室,我们科就有理由为她争取个工伤,顺便为我们科树个模范典型了。
“小赵,小李,还有,还有老陈,你们仨带着东西周末看看小孙吧。”刘主任和蔼的给我们安排工作。小赵在背后嗷的一声,“又是周末,我上月的假还没调上休呢。”
二
我刚来的时候孙莉是我师傅。对我其实不错,总跟我说:“你瞧她们,看你是新来的就让你干跑腿的活。小李我跟你讲,在这里不能那么老实,你得会选边站队,不然一辈子划划水还可以,提拔就别想了。”那时候她是我们大楼的一枝花——高,大眼睛,在单位内部杂志里发过几篇文章。爱好摄影,朋友圈的旅游自拍总能得到几十个男同事的点赞。就是找对象有点不顺遂,不是她嫌人家房子有贷,就是人家见她有个未成年的弟弟,换过好几个对象总是八字不合。到了二十八九,也绷不住老发“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说说了。直到一天新来的合同工小黄喊她“孙大姐”,吓得我在后面眼色都使成了染料铺。老大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小孙呀,今后主持、朗诵这种活动你多带着教小黄,下次就让她去吧,让她们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嘛。”孙莉的脸色是彻底变黄了。
小黄结婚的时候,孙莉有点喝高。平时常常买包买化妆品旅游的孙莉,靠公务员这份死收入并不能买的上本市的房。我叫了辆迪迪把她送回单位宿舍。孙莉的舍友出去约会了,孙莉安静的坐在床上,突然定定的看着我,说:“小李,你说,我真不懂,我刚来的时候也是那么拼命工作,干的累死累活。我去写稿主持,多少人在背后说我爱出风头,爱表现。上次提,不还是提了小张——她姑姑是政委!”我呆呆地举着热水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都是命啊,要不就像陈姐,一辈子兜兜转转,上去下来,现在不又被发配回这个破科室,被别人捏来捏去,你说,我就想找个能让我调出这个该死系统的老公,怎么这么难啊。”孙莉呜嘤着扑倒在床,床头柜上的skii、雅诗兰黛哗地一声倒下来,碎在了受潮鼓包的地板纸上。“有些人,怎么那么会投胎啊!”
之后几天我和孙莉的照面都有些尴尬。
三
后来单位换一把手的时候出了件事。我们的材料需要本科室和机关层层盖章,一旦呈送机关发现一点毛病,就要推倒重做,又是一遍遍盖章,而我们楼和机关又离得极远。所以内勤们为了省时间,都是拿了盖好章的白纸,一旦去了机关发现错误就地改正。这事大家都知道,除了新来的一把手。
当一把手知道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严肃批评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暗示这甚至触犯了公务员法,甫一上任就此大搞了一个纪律学习月,顺便让下面的小把手们都挪了挪屁股。最倒霉的是几个小内勤,通通被批评记过。
孙莉就此离开了内勤室,被换到了广播站。在这个单位,谣言飞的像长了翅膀那么快,对于孙莉的“因祸得福”,马上有人说,她傍上了省局某个领导的外甥。又一眨眼对方的汽车型号,别墅坐落都广而告之了。
没过几个月,单位响应上面精简机构的号召,广播室第一批被裁撤了,孙莉又回到了监区。再见到她,她的皮肤似乎差了许多。主任找她写文章,她也常常是眼神闪烁,推三阻四。
“什么领导的外甥,省里领导哪来那么多狗屁外甥。那个别墅是那男的贷款买的。”小黄在警务室里一边喝她的三分甜去冰奶盖茶一边大声说,“那男的头发都没几根了,还贷款几百万买了一个别墅。”
四
孙莉妈妈像秦叔宝尉迟敬德一样把着家门,显示出不爱红装爱武装气势,“我们家孙莉,为了工作孩子都没了,你们领导还是不是人!”我们几个小年轻顿时手足无措,领导安排的任务完不成可咋整,搞政工的还要我们拍照做简报呢。
到底陈姐老法师,不慌不忙拿起两个果篮,说,“姐姐,我们领导知道小孙辛苦,你看,这个篮子是王书记送的,这个是张政委送的,政委本来是要来的,不巧就早上,喏,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去省里学习了,不然她一定来的。”说着趁孙阿姨脸色和缓的当,刺溜挤了进去,笑嘻嘻举着果篮来到孙莉床边,重复着说辞。“领导说啦,我们的干部人才库下半年就给小孙你报上。”小赵抓住机会举起相机,猛一通咔嚓。
孙莉看着我们,大眼睛里好像有茫茫的雾气,然后她举起手机对着果篮。我知道,她又要发朋友圈了。
五
回去的路上大家一路无话,我又想起了送孙莉回宿舍的那天夜里,单位那片宿舍楼黑暗的窗户,仿佛是巨大的兽的口,吞没了许许多多孙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