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只身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来到了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

这一段旅途太长，时隔三个月，就用三个故事来怀念。

【伤疤】

男孩总是喜欢躲在树干背后，离他不到十米就有两只秋千。

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喜欢蜂拥着抢秋千玩，对于孩子们来说，比赛谁荡得更高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除了这个男孩。

佳子悄悄走近，“你叫什么呀？”

男孩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不发一言。

佳子猜他大概听不懂英语，刚想找孤儿院的阿姨了解一下情况，却猛然发现男孩细瘦的手臂上布满了烧伤。

佳子克制了想要看第二眼的冲动，拉过男孩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秋千，作了一个推秋千的动作。

男孩的手心有些湿润，抬起头看了佳子一眼，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佳子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是好看的天蓝色。

“他啊”，孤儿院负责人的声音平平淡淡，“从一送来就是这样了，半年前被领养过，可是不到一个礼拜，养父母又把他送了回来。”

“送回来？”

负责人解释道，“凡是被领养的孩子，在一个月内都能被送回来，如果养父母改变主意的话。”

佳子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男孩天蓝色的瞳孔，那里纯净得有如刚被雨水洗涤。

【巧克力】

七八岁的女孩子们凑在一起悄悄打量着刚来的佳子，偶有两个胆子大的会和佳子对视。

佳子也不着急，笑眯眯地把两条巧克力放在木桌中央。

其中一个女孩子试探性地伸出手，佳子冲她笑了一下，女孩放心地拿了其中一条巧克力。

其他的女孩也纷纷效仿，两条巧克力在五六个女孩子手中传递了一圈，每个女孩都只掰了一小块。于是当巧克力又传回木桌中央时，还剩了一大半。

女孩子们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手中的巧克力，佳子则拿出了平板，开始勾勒一朵花。

等到花的轮廓画完时，女孩子们已经在佳子身边围成了一圈。佳子点开涂色的选项，女孩们举着小小的手指跃跃欲试。

于是十分钟后，平板上多了一朵沾染了巧克力味的五彩花。

这是佳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花。

临别时，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捧出了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费力地举过头顶，递到佳子面前。

佳子好笑地低头，篮子里全是碎裂的饼干和自制的面包碎，稀稀落落。

她拿了半块饼干放入嘴中，很甜很甜，很苦很苦。

【手链】

确切来说，这里算不上孤儿院，因为没有院子。

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堆着几个由废弃卡车车厢改装而成的棚屋。

蓝色的塑料板折射着七月末正午的阳光，炽热而刺眼。

棚屋边坐着一圈孩子，最小的五六岁，最大的十六七岁。

佳子对着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原本还有些拘束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棚屋里闷热且昏暗，四壁上挂着一面面国旗。孩子们兴奋地向佳子用俄语解释，奈何佳子不懂俄语。

再不可即的远方，这一刻，也都汇聚在了这个不到十平米的棚屋内。

傍晚时，远处的云层一点点堆积了上来，天空显得颇为阴郁。

孩子们簇拥着佳子走出棚屋，她拿出手机，为每一个孩子留影，直到一个女孩突然跑了过来抱住她。

佳子蹲下身，女孩拨了拨被风吹散的碎发，将左手摊开送至佳子眼前。

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串橘色的珠链。

女孩拉过佳子的手腕，郑重地把手链为她戴上。

后来的后来，佳子还是离开了，她能做的不过是隔着屏幕，将女孩定格在嘴角上扬的那个瞬间。

手链很细，很重。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不过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却因为经历过太多离别和伤害，早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用尽每一分真心去对待生命中所有可能的美好，学会了就算是被放弃也要努力走下去。

最苦的故事，是生活。

故事结束，之所以用佳子二字作为主人公，是因为我想大部分的志愿者都会经历类似的故事。

因为工作地点时常变动，我和很多小孩子最大的交集也只能是匆匆忙忙say hi，然后彼此回头走向下一个路口。

也曾经因为感动、心疼而冲动地许下诺言，“我一定会再来看你们的”，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也只能是诺言。

对于孤儿而言，被抛弃只是他们苦难开始的起点，而非终点。此后，他们困顿在小小的孤儿院中，勉强解决温饱，却也只能潦草度日。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在哪里，我们也不会知道。

很多人信奉知足常乐和妥协这两个词，可是命运哪里会给他们这群人说出这两个词的机会。

所以呀，我也愿意陪着他们，和这个有一点点糟糕的世界正面刚。

一个人、一个月、一座城市，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一些。

但总希望，如果不愿意握手言和的人多一些，也许最后会扩大为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