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

文|水清心宁

刚眯瞪一会儿就热醒了。抹一把汗,翻下身子,竹席发烫。再翻转回来,刚才躺的地方因为有汗水,反倒凉了些。

门口地上白花花的太阳有些刺眼,院门口二狗子探出光膀子叫,摸鱼,走!咚咚咚的脚步声就远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墙上挂着的磷肥袋子,赤脚循声就追出门去。哪儿?去哪儿?我大声问前面急走的二狗子。其实也不用他回答,树根,柱子,超子,已经前前后后都在往庄子外奔了。看着大家伙儿奔的方向,就知道又在哪个塘里摸鱼了。

我们的庄子一圈儿是沟塘,我们叫围塘,东西两边和竹园相隔的南北走向的水塘我们叫夹沟,庄子南边有黄塘,老塘,庄子西边有坡塘,北边和东边是水田,塘更稠些,个个都有名字。我们小时候随父母下田干活时早就熟悉了。

出了村庄,没了树木的遮拦,地上更烫,赤着的脚像踩在刚出窖的砖头上,大家也奔得更快些。有人说,午饭前都有人下塘开始摸了。一声喊,大家都一边在腰里系好磷肥袋子,一边跑起来。

远远地看见塘里还有小半塘水,水里却已经是人头浮动了。干旱这长时间,抽水救秧苗,东坡里的秧塘快抽干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踏着半坎的清凉滑腻的淤泥水草,飞奔下水,把整个身子扑在水里。

这些水塘都有些年数,年年又在塘里沤红麻,乌黑的淤泥不知道有多深,好在人在水里是漂的,再深的淤泥也最多踏到脚脖上边一点儿。这些淤泥不但不影响我们在水里行走,还帮我们在水里用身体形成一个绝佳的摸鱼姿势。

脚已踏进泥里,身子稍稍下蹲,腿和屁股就形成一个开放的三角形,两手张开,从外向内在滑腻腻的塘泥上轻轻拂过,碰到鱼就双手合拢,拦住鱼头,往泥里一摁,或用水草一裹,鱼在水里摇头摆尾地鬼精,到了泥里就不行了,水草一裹就像错乱的网,鱼也只好乖乖就擒了。没摁住也不怕,最好能把鱼往身边拢,腿和屁股围成的三角形,这时候已经给鱼布好了一个埋伏圈,光腿杆子能敏锐地感觉到鱼儿在哪里。当然,如果碰到嘎牙(黄颡,各地叫法不同)就要小心了。这种鱼鳍带刺,刺上有毒,搞不好扎着手脚,疼得能汗毛倒竖起来。

刚开始摸,鱼还在浮着,等三五遍摸过去,乌黑的塘泥翻搅起来,水草趟烂,那些鲫鱼,鲤鱼个个被赶得筋疲力尽,呛得晕头转向,有的卧到了松软的淤泥里,有的钻进水草里。再摸到它们,老实的像半死的样子了。

这时候我们往往会三五个人围拢一片草滩进行围剿,或是更多人蹲成一排,从东往西或从南往北进行地毯式扫荡。有时候跟前的鱼不只一条,摸到一条抓在手里,感觉手边还有,就直接把鱼头咬在嘴里,伏下身张开胳膊赶紧摸下一条,完全不顾嘴里的鱼腥和鱼尾拍打的泥水溅得满脸满头都是了。这时连塘坎子边上看热闹的女孩子也有禁不住趟到水里来的,她们脏了一身衣裤,却也不会空手而归。

摸鱼是个技术活,当然也靠运气。水里的鱼,谁也不知道谁能碰一条大的还是小的,这完全看运气。但遇上了,能不能拢得住,就看技术了。手要麻利,及时拢得住鱼头。就算抓在手里,也有跑掉的时候。建军那一次摁了一条乌鱼,一筷子多长,斤把重。乌鱼有劲,摁到淤泥里也能窜掉,能摁住它算是技术高的。建军扬起手里的乌鱼炫耀一下,结果乌鱼头尾相碰,再反向一弹,啪的一声跃进水里。等建军和身边的几个呼啦一声围拢来,却怎么也碰不到了。

我有一次比这还惨。上次摸鱼可能是没倒尽,袋子挂在墙上,应该是家里的那只馋猫,吃袋子里的鱼,结果把袋子也嚼烂了,等我再去摸鱼时,快结束了,我直起腰才感觉袋子没一点儿分量,撩起一看,袋角子一个巴掌大的窟窿。到现在我都觉得,哪一次也没有那天摸的鱼大,摸的鱼多。

记忆中每年夏天的午后,都会去塘里摸鱼。这个塘抽干了摸这个塘,那个塘抽干了摸那个塘,有时候母亲对我们袋子里的鱼无动于衷。一定是家里没油了,鱼没法吃。像现在用油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太费油。往往都是大些的滑了吃,小的就剁成泥,拌了面,滑鱼丸。不管怎么吃,鱼离不开油。即便再腥,却好过没菜下饭。

只记得有一次,村干部在前院的会计家吃饭,应该是开会商讨抗旱救秧。不光我们庄的水塘抽干了,估计个个庄的塘都抽干了,街上的鱼特别便宜,会计老婆就买来十多斤一条的大鲢子,白花花的切成块,裹了面炸得金黄。妹妹闻着鱼香,看着院子饭桌上摆满炸好的鱼块,馋得挪不动脚步,被会计的儿子骂了一句。母亲听了,把我那天摸的鱼也用油炸了,耗完了我们家所有的油。我们从没有这样奢侈地吃过鱼,也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鱼。妹妹端着碗到处炫耀,母亲却没动筷子,大姐的眼里噙满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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