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头孙的井
文/丁海峰 2019.01.24
同饮一井水,是村里人的另一种血脉相连。
一
提水、挑水,这里主要介绍吃水井。
爸爸年轻时体力好,他挑水的时候会抱着我去,右边臂膀挑扁担,左边臂膀抱着我,到了水井,把我放到一边,他用扁担的一头钩住水桶提水。我站在远点的位置看大人们提水,心里有点怕怕的。再后来,随着水位线的下降,爸爸也准备了专用的提水井绳。
就这样,80年代直至90年代中期,扁担挑水,是全村老少的饮水方式。别小看这个方式,它带来一个千古命题——人到老年,一定要有儿子挑满水缸。
水缸有水,是一家人生活起居的基本条件。爸爸一般是早晚挑水。早上,水缸没水的时候,他要起早去挑水,尤其是到了冬季,去晚了,井口的淋水会结冰,不好提水。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爸爸起早挑水的叮当声就是叫我起床的闹钟。傍晚,从地里干活儿回来,爸爸也会挑水,这时娘在家准备晚饭。
我长到能挑水的年龄,村里已经用上真空井,所以没有提水的经历。
二
村南老井。
老井位于村委会南150米左右,它其实是在大湾里,通往老井有一条大约50米的土坝路。没有人知道老井是什么时候修筑的,都说是老辈子传下来的,砌井的砖是大块青砖,推测历史应该有上百年了。从它的位置看,刚好位于村中间位置,从祖辈移民立村的过程来推算,这里应该是树头孙村民祖辈生活取水建井最早的地方。
老井的井口是圆形,井口直径大约2米,井深4-5米的样子。大湾干涸的时候,它也会干底。因为在大湾中间,湾水是直接渗到井里的,所以水质并不怎么好。在树头孙,人们把好吃的井水叫甜水,把不好吃的水叫懒水。在整个1980年代,人们很少去老井取水饮用了。人们在老井取水,更多时候是饮牲口或者洗衣服。
我路过老井的时候,总会扒在井口看一看井底,感觉井底有什么宝贝似的。有水的时候,井里有几只青蛙,我头脑中会迅速的闪过一个成语——井底之蛙,我想象着自己如果是那只青蛙会怎样,会如何看待在井口探头的我。
大概上一年级时候(1988),我跟孙甲(化名)打架,我和妹妹被他奶奶追,妹妹惊着顺着坝路跑下来,幸亏那次老天眷顾,老太婆不追了,否则妹妹会掉到井里去。井里有水,绝对危险。时至今天,想起这件事来我就在心里骂那个老家伙几句。
此时有诗一首:百年老井百年情,百年泉水沐恩铭;百年往来百年事,百年代代说老井。
三
家东水井。
家东水井,位于张连芳宅基地东侧(现民心路与丰收路交口),也是临湾而建,我家从大街上走过来大约不到200米,村中间部分和家东人家来这里挑水的较多。
每到早晚,挑水的人们来来往往。家前大街被来往的水桶淋湿了路,从水滴路线就能看出谁家挑水了。半途累了,挑水的人们还可以放下扁担,说上几句话,唠几句嗑。男人们挑水的时候,也是村妇们锅碗瓢盆忙碌的时候,各家的烟囱炊烟升起,大人们叫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那谁谁谁,你娘叫你回家吃饭了。
大约每过几年,村委会就会根据情况对水井进行维护——淘井。淘井的时候,要一个人吊着绳索下去,上面的人用铁桶把沉淀物和各种杂物弄上来。提上来的有砖头、木棍儿、铁棍儿之类的东西,混着黑色的泥浆。我老远看着大人们操作,心里希望能见到宝贝上来。
大约是1989年前后,因为井口小,水位浅,水井已经不能满足人们取水需要。大队上(大队是生产队时期的叫法,这时候已经是村委会了,人们还习惯称呼大队,孙英桥任书记负责村务工作。)组织在靠近湾边一侧的地方另建水井。大人们先在附近弄了一个真空井,用机器水泵不间断地抽水排水,然后人工挖土下去。就是在这时候,我对挖井产生了兴趣,以后自己也在大湾处试着挖井。新井挖到一定深度,土里有不少贝壳片上来,大人们说我们村在古代是退海地,那些贝壳就是原来海里的。在今天看来,那些深地儿的贝壳也可能是黄河沙土淤积存下来的,因为我们村属于华北平原部分,华北平原由古黄河几千上万年来不断改道冲击形成的。
现在(2019年)那个位置已经修上家前大街(民心路)的排水道,村里叫水眼,下面应该还留有原来两个水井的遗迹。
四
家西菜地水井。
方形井口,中间有一条长方条横木,应该是比较结实耐用的榆木,供人踩踏提水。我曾试着踩过,一看到井底像镜子面似的水面,心里发慌,感觉腿会发抖,赶紧离开。
大约1990年之前,家西(现)有一片菜地,我家在那里也有一块。菜地水井开始应该主要是供人们取水浇菜,家西人们离这近,所以也经常来挑水。我们家离这里较远,一般不会来这里挑水吃,但爸爸浇菜的时候,会从这里稍上一挑水回去。
冬季,井口结冰,勇敢的大人们还是小心翼翼的提水挑水,那个时候,我总是远远的看着,想着自己长大了怎么弄。
五
家西,孙长海地头儿水井。
这口井在道沟南侧,孙长海的庄稼地里,距离家西村宅大约400米,到我家的路途得有八九百米。因为靠近水沟,水源很好。又因为在庄稼地,远离村落生活区,所以水质一直很好。到了1990年代,爸爸宁可舍近求远也要到这里去挑水吃,爸爸说这里的水甜,擦出的黏粥(玉米粥)好喝。
周边地块的人们,下地干活时候拉着方形水桶来,收工回家的时候就拉上一桶水,供家人做饭饮用。
因为取水便利,挨着井较近的地块,人们种上蔬菜。水井的水还有个作用,就是庄稼需要喷洒农药的时候,人们可以取水拌农药,极大的方便了周边农户。在这口井附近的地块户主有孙连贺、孙立成、孙立波、孙连成等。
因为水源有保障又在自家地理,孙长海经常用这口井灌溉自家地。看着长海爷爷(我的称呼按村里辈分)高兴自家水井的时候,内心很是羡慕他。近好井,先得水,农民的幸福来的如此简单。
六
家后,孙克信房后水井。
位于家后即墨路北侧,井口挨着湾边,井沿北侧长有芦苇和小榆树。1984年以前这口井应该还有水,模糊的印象中,记得孙彦彬的母亲和其他几位妇女在这里洗衣服,还有家后的人家牵着牛马过来饮水,娘抱着我路过这里跟他们打招呼。后来家后大湾与家前大湾断流,这口水井也就干涸了。上小学二年级时候(1989-1990年),每天会路过那里,偶尔也看看。
七
从挑水到自来水。
随着大湾水系的污染,临湾的提水井慢慢废弃。大约1993年,村委会利用家西大地机井(位于孙占恩承包地)进行了第一次集体供水尝试。人们出义务工在村里挖沟埋水管。村民孙德胜负责机井供水,供水时间一般在傍晚,大家从地里干农活回来,大喇叭开始广播供水时间,让大家回家接水。但是由于当时的供水设施太过原始,泵压不好控制,在加上下埋的管道质量差,于是到处爆管漏水。使用了大约不到一年的时间,家西机井坍塌了,潜水泵丢在了井底。这口建造于生产队时期的深井彻底结束使命,连同泵体沉默于土地之中。也许N多年以后,考古的人们会在这里发现重要文物。
大约在1995年前后,村委会又在村庄四周选址打真空井,安装真空井井头,人们俗称压井子。距离我家比较近的是孙万材门口水井,现民心路家西孙万胜门口也有,家东、家北也有,但我家不怎么用。这时,我上初中,十四五岁,身体有力气,所以经常帮家里挑水。父母看到儿子能干活了,自然是打心底高兴。每到周末放学,我经常到井边洗衣服,饮牛。压井子需要用引水酷察(拟声,胶皮揣子在井头缸来回吸气的声音)几下抽干井管内空气,地下水因为负压上到井头这里来。孙万材老两口经常给大家提供引水使用,挑水的人们也经常在湾崖(yai,二声)边相互唠上几句。
2000年以后,自吸泵的普及又让人们想起了更便利的方法。以胡同为基本单位,大家自行组织自吸泵真空井,各家接上电线和指示灯,在家里一通电便可以用自吸泵取水。水道使用原来废弃的老管,在里面穿更细点的塑管,各家接通即可。这个方式需要大家相互信任和配合,因为一家通电,如果另一家也开水管,就会形成“偷水”效果。我们胡同还不错,最远供水到孙克信家。也有少数几家自己弄自吸泵水井,很是方便。
2011年11月,在上级政策的资助下,孙庄村党支部书记孙武军开始在公路北的地里建设现代自控式供水系统,2012年5月正式供水,村里人叫家北水厂。附近十几个村子的饮用供水都源自这里,各家安装水表,按量交纳水费,真正的自来水时代到来了,在屋内拧开水龙头就有水的梦想就此实现。
此时,村里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再也不用担心自家水缸没水喝了,儿子挑满水缸的使命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几千年来,压在人们肩膀的挑水扁担和水桶没用了,肩膀和腰椎也解放了。
供水方式的变迁,是人们的不断探索前进,生产生活方式的不断取得进步的过程。最近听说将来县里为了更好的涵养保护地下水,会把村庄水厂纳入全县的地表水管理系统,水源逐步变成南水北调的地表水,这样浩大的工程只有在政府的统筹调度之下才能实现。
现在回家,父亲曾经用过的扁担和水桶还放在屋檐下,偶尔用一下洗衣或者去其他水管到不了的地方。那个曾经证明孩子长大,能够挑满水缸的生产生活大件工具光荣退休,安静的待在一边,只有扁担中间那块儿被爸爸肩膀油过的部分诉说着它与主人的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