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红衣公子唤作离落的少女也不言语,心如止水一般,只乖巧立于马车之侧,静若处子,犹是一只软糯温和的小猫。
“咦…”
顾小唯瞧着那少主嘟了嘟嘴,柳眉大蹙,似乎在想些什么,只适才安远生余火未息,不敢再胡乱多舌。
“这位便是通天城的少主?怎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就是,腰竟比我还要细,脸竟比我还要白,真是气人。”
幕星兰和幕星菊两姐妹看着上面排场十足的红衣公子,不料却是一位白面书生,没有丝毫雄武之气,不由暗暗较起劲来。
“兴许是扎女人堆里久了,朱赤墨黑也是有的…”
幕星梅转又盯着那通天少女离落,奇道:“倒是他旁边的这位姑娘古怪的紧,其余上仙俱是祥光瑞气的,唯独她手里的法器诡异邪派,不像是正道路数。”
“别声张,他好像发现了…”
幕星竹但觉那红衣公子目光向下一扫,似是在寻找什么,忽地停留下来,冲自己这边微微一笑:“机缘造化虽有定数,然亦需要奋力争取…”
还未说完,那红衣公子先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随而以右手食指揉了揉鼻尖。
楚风看在眼里,心中念头急转,又听那红衣公子续道:“本少主代天行职,特来解开此地封印,预祝各位道友好运…”
言罢,那位红衣公子在金光卷轴上挥手一抹,便见那卷轴立时化作一团金色粉末,飘飘洒洒落向下方海面。
使得原本幽蓝清净,生机盎然的海水霎那间变得腥臭污浊,黑气腾腾,一片死寂的味道。
却是通天城少主以金光大法破了此地的障眼幻术,现出冥魔海的本来面目。
“有劳天神破阵,消减人界煞气,功德无量。”
金甲天神得令,身化虹光落在那黑气弥漫的海面之上,按八卦位分站八方,持戟威严,不动如山。
一有煞气向阵中扑来,即刻便被天神身上的金甲金光给焚为道道清烟,降魔镇邪,端的克制厉害。
离落则高悬八卦正中,将漆黑怪伞祭在头顶,两手不住掐诀,口中念动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每吐一字,手结一印,直至九字念罢,离落周身当即生出九字金光,环绕着她的腰身不住旋转。
此乃道家玄门九字秘咒,可借助六丁六甲神力,调动周遭天地乾阳之气,驱魔镇邪,威力绝伦。
“吐字成型,好强的法力,这姑娘修为至少到了窥虚境界…”
“那群天神有金甲护体,看不出深浅,料来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下首诸人指指点点,其中不乏艳羡之色,到底都是欲界修士,身处一个灵气稀薄的环境,低辈弟子若无机缘加身,穷及一生,能够修到化神期,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他们俱是各宗着力培养的宗门骄子,修为最强者也只在婴变期。
是以费尽心思想入冥魔海中寻得机缘,借此突破瓶颈,步入化神境大修士。
“上仙施祥瑞,下界百难消,开…”
但见离落左手指天,右手指地,九字金光极旋而上。
倏地两手朝头顶一拍,九字相合,登时光芒大盛,朝着下方由金甲天神护持的金光八卦大阵并指而出。
霎时一道粗如山岳的磅礴之气直贯大阵正中,黑气氤氲的海面上唯此条金光白气异常鲜明。
有若在虚空中撕开了一道缺口,即便煞气冲天,遇此缺口也得绕道而行。
“诸位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红衣少主居高临下,朗声一喝。
各宗修士互相观望,心下狐疑。
安远生冷哼一声,揖首笑道:“各位道友如此客气,炁源宗只好却之不恭了。”
说罢,安远生右手中食二指并剑,当胸一竖,剑道气宗的无形剑气立时环身急绕,生成屏障后,第一个抢身入海。
顾小唯与三位老师兄随而跟进。
“阿弥陀佛,自在宫门人随我入海完劫…”
自在宫宫主缘觉杨柳枝轻轻一拂,甘霖护住门人,也踏祥云去了。
剑道剑宗弟子生恐机缘被抢,不由大急道:“流萤庄失礼了,走…”
“天星阁弟子随我入内…”
“朝剑门,星芒殿,请了…”
“师姐,保重,我们先去了…”
张全吕焱二人虽放不下施莉莉,然相比美人,还是大道机缘更为重要。
五福地十八门洞天,上百位修士也陆陆续续由那金光白气涌入冥魔海中,反是玄通观的弟子落得最后。
“道友为何迟迟不去?”
通天城的红衣少主见只玄通观的一男一女御剑迟疑,不禁发问。
施莉莉又羞又恼,扯住楚风胳膊,急道:“你怎这般倔,明知海下情势复杂,宁愿负伤独行也不与我一道。
难道…难道你是嫌我配不上你么?”
楚风本是在欲擒故纵,当下听其微怒薄嗔,赶忙解释道:“不…不…师姐天生丽质,修行根骨亦属上乘,门下弟子哪个不想与师姐结成道侣。
可…可在下不过是后进小辈,资历尚浅,何德何能受此福分,心下惶恐,愈发要得罪众位师兄弟了。”
施莉莉听后怒气顿消,将那凝息丹祭在头顶,登时毫光大放,护住二人,会心一笑:“眼下可不能让使者看了笑话,更丟我玄通观脸面。
此为我个人之事,与他们无关,我说你行,你就行,走…”
说罢,急急拉了楚风,一同御剑向海中奔去。
红衣少主莞尔一笑:“这对道侣倒有意思,可要顶住劫难,成就好姻缘才是。”
说着又看了看一旁的通天少女,取笑道:“怎样,本少主说话算话,要知道带你下界,我可是费了老大手段。
再说这欲界环境这般糟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莫非你也有道侣在此等候不成?”
见她兀自主持大阵,不做回应,红衣少主又禁不住捏了捏她光滑细腻的小脸蛋,叹道:“哎呀,多么娇嫩的小美人,不如我奏旨让那老匹夫留你在身边侍候本少主,也免得你受人骚扰。”
离落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淡淡道:“看来镜少主心情不错,想必是达成夙愿,觅得如意郎君了。”
“要你管?你该不会吃本少主醋了吧?哈哈哈…放心放心,阿离公主无论何时都是我的心头好。”
“下界人心早已被欲望所侵蚀,我劝少主还是擦亮眼睛为是,终身大事不可儿戏,若是遇人不淑,悔之晚矣!”
言罢,离落法诀一收,漆黑怪伞重入手中,金光白气立散,金甲天神归位,海面恢复平静幽蓝之景,仿佛方才一切俱是幻相。
玄门各宗修士入海历练暂且不表,话说那玄通观的五行白金大弟子阳澈,携了蓝烟寺四位通字辈和尚的舍利和法器,只为给这五位亡魂尽快魂归故里,一路御剑,不敢懈怠。
哪知途中多有妖魔搅扰,为追一妖物夺回被抢的舍利,耽搁多日,自身也是受伤不轻。
好在遗物没有丢失,否则心中更是有愧。
他本为人坦荡,敬重同道,又受东宫瑾所嘱托,务必将此重要物件和因果原委告知蓝烟寺的无定禅师,以释清净,自当竭尽全力,舍命相保。
“在下玄通观五代白金弟子阳澈,劳烦通禀无定禅师,有要事相告…”
情势紧急,阳澈来得匆忙,还未落剑,便向那寺门紧闭的蓝烟寺大声叫喊起来。
这蓝烟寺坐落在五教城边陲之地的一处高有数百丈的山头之上。
山上石阶蜿蜒盘旋,九曲十八弯,两道树木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郁盖成阴。
石阶上满是败叶,山路上一人也无,唯听得林中鸟雀脆鸣之声,甚是清凉幽静。
隐隐还有丝丝阴森之气穿皮透骨而入,令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何以原本阳气鼎盛的佛门庄严宝地会有妖邪气息残留?
阳澈心中虽是不解,然见无人回应,寺门依旧紧闭,更觉事有蹊跷。
匆忙落剑下地,不及多想,手扣起碗口大的铜环,便急急敲打道:“玄通观阳澈,求见无定禅师…”
叫了许久仍是空山悠悠,阳澈不禁心头一紧,预感不妙,也顾不得失理之处,只想尽快破开寺门探个究竟。
“得罪了…”
当下负剑在后,双掌一运,猛地朝寺门拍去。
“铮…”
寺门震响,一股大力回推,好似巨浪波动,反拍过来,直迫得阳澈向后倒了三丈。
“好强的禁制,这蓝烟寺为何大白天的这般小心,莫非…”
正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得一老僧高声喝道:“竖子,欺人太甚…”
还未等阳澈回神,但听“仓啷啷”一响,头顶一杆降魔杵蓦地涨大成球,朝他猛然砸来。
阳澈一路应对妖魔,又御剑飞行,法力本就所剩无几,心神飘忽间如何还能接下这老僧的大力一击。
且这降魔杵乃至刚至阳之物,内中蕴有那老僧浑厚的降魔法力。
一杵轰到,阳澈仓促间结了一手剑网护住命门,不料剑网立时碎裂,身躯一躬,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阳澈狂喷一口鲜血,皮肉也尽给树枝划破,倒在地上,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口中犹在念道:“在下…玄通观阳澈…求…求见无定禅师…”
只见那老僧将降魔杵重重往地上一顿,白色须眉齐张,面皮发红,怒喝道:“既然各自清心求道,不涉彼此因果,又为何要来犯我寺门规,擅自闯入,直将我蓝烟寺视若无物。
莫非也是要趁火打劫,觊觎我佛门重宝,落井下石不成?
山下还有多少同党余孽,快快如实招来…”
阳澈听得莫名其妙,隐约知道蓝烟寺定是遭了大难,且其中恐有误解。
然当下尚不明这老僧身份,只记挂所来之事,匍匐在地,神情恍惚,眼神却是无比坚毅道:“在…在下玄通观阳…阳澈…求见…求见无定…无定禅师…”
那老僧听这小子浑然不理会自己,只点名要见无定禅师,目中无人,不由心头怒火更盛。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你是何等身份,竟需要方丈师叔出手,简直找死…”
言罢,老僧将降魔杵往空一抛,双掌“呼呼”舞动,袖袍翻飞。
眼见这蓝烟寺的大力金刚掌即要拍将下来,阳澈已无抵挡余力,两眼一闭,只待等死。
忽听得“啪”地一响,但觉一股劲风扑面,阳澈大感惊奇。
睁眼看时,却见一手托金钵的枯瘦老僧挡在自己面前接下了这记威猛无匹的金刚掌。
“悟清师兄,莫要冲动行事,待查问清楚,再将他治罪不迟。”
那被枯瘦老僧唤作悟清师兄的衲衣僧人,乃是蓝烟寺空、明、无、悟、通中的悟字辈高僧。
悟字一辈均有一百多岁高龄,除了大师兄悟清在世之外,还有悟性和悟心。
通字低辈弟子大大小小加一块有一百多号人。
五通和尚便是蓝烟寺“通”字辈弟子中修为和天赋的集大成者,也是蓝烟寺未来证得仙道的希望所在。
蓝烟寺传承至今,已有五代,其中空、明两代俱已圆寂。
三代无字辈僧人便剩下那方丈无定禅师了。
据说他修炼佛法两百余年,早已达炼虚境界,距离仙道也只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却难于登天,足足耗费他一甲子光阴,也始终未能突破瓶颈。
“悟性师弟,何必与玄通观的臭道士多费口舌,倘若他没有敌意,又怎会御剑拜会,强闯我寺禁制,惊扰方丈师叔调元养神,险些害他性命。”
悟清老僧双掌合十,降魔杵倏地收回。
随着悟性接下此掌,寺门徐徐打开,数十位通字辈弟子也手持长棍围了出来。
阳澈听闻无定禅师负伤,不由一呆,想他乃是德高望重的佛门神僧,一身佛法精妙无双,天下罕有敌手。
故而又惊又急道:“无定…无定禅师为何人所伤?在下…在下无意冒犯,只因事出紧急,还请两位前辈救救五通道友…”
他路上以玄门道术养护五通和尚的尸身,见四颗舍利由金光而逐渐暗淡成灰光,最后连光泽也无,灵气流失越来越快。
虽不明其中玄机,但同为修道中人,也知舍利元神一但灵气耗绝,便再无生还可能。
是以一路不敢歇息,途中又与妖魔缠斗,连自身伤势也顾不得,仍以残弱的法力护住舍利,生怕误了道友性命。
悟清悟性二僧一怔,忙关切问道:“他们如何了?”
阳澈只记东宫师姐之言,见到无定禅师方能放心交出舍利法器。
其实东宫师姐之意只教他安全护送五通道友遗物回蓝烟寺说明原委即可。
换作是东宫瑾的话,以她的性子,兴许一到山脚,便将物件送与护山弟子,知会一声就是了,连门都不进,哪还会生出这么多枝节来。
偏偏阳澈性子拙,只认死理,不懂圆融之道,说是交到无定禅师手里,就一定得是无定禅师,这才让悟字辈高僧倍觉颜面扫地。
二僧虽都有怒意,可五通和尚乃是我寺命门,事关重大,彼此对望一眼。
几息之后,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而阳澈被两位通字辈小沙弥搀进了寺门。
阳澈一入寺内,寺门便重重紧闭,隐隐有一层金光禁法罩在空中,抵御住外界妖邪气息的侵入。
寺内不时有小和尚来往,将地上的血迹和凌乱的各般法器收拾干净,显是在打扫战场。
阳澈心下一沉,所料不错,果是同道遭了大难,不知是何方妖孽如此大胆,居然欺到我正道家门口来了?
不待他多想,早被小沙弥带过达摩院,大雄宝殿,一路穿堂走阁,最后在蓝烟寺的祖师堂前停了下来。
蓝烟寺宇殿重重,每殿俱有高达十八丈的石柱冲天撑起,柱上赫然雕着各种祥禽瑞兽。
殿顶金碧辉煌,红墙碧瓦,四角飞檐,层层叠叠,富丽堂皇。
比之于道门的仙家气派,佛门道场更有俗世王朝的华丽遗风,二者各有千秋,不分轩轾,也难怪连修行理念也大相径庭了。
只是阳澈无心观赏这等景致,行色匆匆,全如过眼云烟。
来到祖师堂,便见正前方供奉着蓝烟寺历代祖师和诸天佛陀的塑像金身,每一尊都高大威严,面容肃穆,翊翊如生。
祖师堂院外中间的空地上铸有九鼎,分成三排排开,鼎内各插三柱手臂粗细的檀香,空气中烟雾弥漫。
一股股浓郁的香火气息将阳澈全身浸透,使他不由心生祥和敬畏之意。
九鼎外围还坐了两圈年轻和尚,里圈九位俱是双掌合十,闭目垂帘,口中喃喃诵念着不知什么经文。
外圈九位同样闭目垂帘,口诵佛经,只是手中却不住“笃笃笃”地敲打着木鱼,看来就像是在做一场大型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