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酒友:
你好!
酒保先生已经从老家回到东莞了,此刻又坐在小公寓里给你写信。虽然回来没两天,但是关于故乡小镇的春节记忆似乎已经很模糊了。我现在才发现,东莞是一个世界,故乡是另一个世界,而我自己又是一个小世界。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规则和要求。同一个我,穿梭在这三个世界里,疲惫不堪。不过我仍然试着拼凑一下,告诉你我春节的见闻和心情。
我的故乡是湖南的一个小镇,镇上的人们都活得很简单,有活就用力干活,没活就开心玩牌。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吵架。肯定世俗的规则,相信命运和轮回。他们没那么多无谓的纠结,生命是敞亮的,遇到意外则归结为命运的安排。好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规则,就可以得到圆满。这些规则包括:
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崇尚暴力教育;
认为孝顺大过天,即便是面对极品父母;
认为体制内的工作才是好工作;
认为人在25岁前必须结婚生子,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当我渐渐长大,离开小镇去远方求学和工作之后,我愈来愈发现,我和我的父老乡亲在价值观上出现了巨大的鸿沟,甚至已经到了无法弥合的地步。为了尽量避免冲突,我只有春节才回到故乡。只是这一次回去,我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我甚至打算明年都不回来了。
我生于80年代,我妈曾说我现在是镇上年纪最大的剩男,我小学同学的孩子们,早就可以打酱油了。大龄未婚,成为了我最大的原罪。这一次首先向我“兴师问罪”的,依然是我妈。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她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节目才开始,她就开始骂我,其中还夹杂着各种粗鄙的俚语,我有些受不了,反驳了她几句。她立即开始大哭大闹,我只好暂时妥协向她认错。闹了一阵子,她也累了,我安抚好她的情绪让她先睡。我自己回到房间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刷了好久的票才买到了回家的车票,然后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但等待我的并不是祥和安宁的春节。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照老家的习俗,这一天我要去给村里面的人拜年。只是每去一家,大家都会问:“XX,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每次,我都只好尴尬地叉开话题。这还算好的,初二那天去给我妈那边的亲戚拜年时,又受到非常严厉的指责。这一次苦口婆心教育我的是一个已退休的长辈。她曾经是人民教师,老师的口才果然了得。那天午饭过后,其他亲戚在扯牌叶子(湖南的一种牌类竞技游戏,和扑克相似),她找到我,开始长达二小时的教育。当我抛出我觉得父母和小孩之间应该是平等的这一观点时,她大为生气,愈说愈激动,声音提升了八个分贝,于是整个客厅都被她“义正言辞”的声音给占据了,我不得不拼命点头,再也不敢说一句。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小姨家的沙发上,想起白天的经历,跑了很多人家,说了很多吉利话,还被教训了几轮。然而,我始终处于游离状态,我知道春节再也不会带给我小时候那种纯粹的快乐了,春节已变成春劫。
大年初五,是我这个春节呆在故乡的最后一天,我刻意避开人群来到了童年嬉戏的河边。这天日薄云暖,惠风和畅,我独自坐在小河边有些伤怀。小河一边是菜地,一边是稻田。因为要发展经济,原本连成一片的稻田中间新修了一条马路。按照商业逻辑,马路修好后,两边的田地很快会被卖掉,盖成商品房。妈妈说,卖掉也好,因为老一辈已经老了没有力气种田,而年轻一代己经没有人愿意种田。我沿着河岸走了走,小河的水已经不再澄澈,甚至快要枯竭。河边的杂草,无人好好打理,东一簇西一簇地。有些被火烧过,只剩灰烬。还有些未烧完的枯枝兀自伸向天空,一片破败景象。只有一群麻雀站在电线上列成一排,不知疲倦地唱着歌。
我在小河边待了一个下午,因为下次回来时已不知何年向月。我所有的父老乡亲们都不知道,有一个他们看着长大的青年,明天即将远行,而今天他坐在童年戏水的河边,看着眼前和童年记忆一起即将被倾覆的土地,久久地说不出话。我知道,不管是故乡的亲人还是土地,都和我血脉相连,但以后她们离我只会越来越远。
这就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争取每个月都写一封,告诉你我的生活和心情。也欢迎你加我的个人微信:djjn2015,关注我运营的公众号:江南的故事酒馆(微信订阅:jngsjg),和我分享你的故事。
祝开心!
酒保先生(独居江南)
2016年2月17日于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