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青砖、白墙典型的苏北院子,北房是三间七架梁略高、南房是三间五架梁略矮,东西两边围着两米高的白色院墙,院门朝东,进院迎面的西墙边上是个长条状的花坛,依次南边是一丛紫红的牵藤月季爬满半面院墙,红花白墙刹是好看,中间是一株约一人高的伞状白兰树奶白色的花朵散发出幽幽的清香,最北边是一棵低矮挂满小红灯笼的樱桃树,这是姐姐、我、弟弟出生时有心的爷爷奶奶分别栽种的,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花草树木和人一起健康茁壮的成长。
最喜欢夏天的晚上,铺一张凉席在白兰树下,调皮捣蛋了一天难得安静下来的弟弟、梳着两条羊角辫的我和扎着马尾巴的姐姐依偎在奶奶的身边,淡淡的花香在她手里莆扇扇动下忽远忽近,喃喃细语地讲述她的故事。
(一)爷爷奶奶的相识
奶奶三岁丧母、九岁丧父,哥哥在她十二岁时被抓壮丁参加了国民党,后来被迫遣去台湾,至今生死未卜。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种桑养蚕纺布,尤其是她的绣活在附近这几个村子是有些名气的,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在姑娘的陪嫁里不敢以数量取胜只能讲究有一两件体面的绣活物件来撑门面,她对来人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只为多赚点贴补家用帮着嫂子拉扯着两个年幼的侄女。
十五岁那年的仲夏傍晚,她跟往常一样,垮着篮子哼着小曲正踮着脚尖仰着脖子伸手忙着采摘嫩桑叶儿,桑园边上隐约传来说话声,她猛然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陌生的青年人,边上站着满面含笑的王媒婆,落日余晖迷着她的眼睛睁不开,这个二十岁上下、平头、浓眉大眼、一张白净的国字脸、走路时那腰板总是挺着笔直的,一看就不是个庄稼汉,更不可能是干农活的好手。爷爷那会儿跑外帮,常年在上海、南京来回的折腾些时新商品对倒着赚些活钱。
爷爷是一眼就相中了奶奶,这个身材高挑修长、瓜子脸、大眼睛、身手勤快的女孩儿。穷人家的姑娘对于未来要嫁的夫婿是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奶奶这样的身世,能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是她的福气,奶奶最喜欢“福气”两字,常挂在嘴边上的就是“有福之人不要争”。
(二)爷爷奶奶的爱情
奶奶上秋就嫁过来了,婆婆怜惜她身板单薄只安排她干些轻巧的家务活,田地里的重活计从不让她参与,她是长儿媳妇背负着传宗接代的大任务。爷爷奶奶一直未有自己的孩子,倒是第二年进门的二儿媳妇,我的亲奶奶当年就有了我大姑,接着我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小姑,热热闹闹的一连生了六个。
爷爷是家族里的老大,他把早年跑外帮攒下的钱全都投资建造酒坊,带着二爷爷一起养活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每次老婆婆埋怨奶奶不能生育时,爷爷也不应答,不管奶奶在干什么活计,抢过来就摔在地上。这样的次数多了,老婆婆也就不再多言多语,这一大家子还指着爷爷的酒坊来养活,奶奶依然无怨无悔忙碌着照应老老少少的一日三餐、缝衣补鞋。只要提起有关爷爷的往事,奶奶那眼神里满满的爱意都能溢出来,他是她的“福气”,他们不离不弃相儒以沐的过了四十年,这应该就是爱情!
母亲是在10个月断奶后被奶奶抱回来一口米汤一口菜喂养大的,爷爷与外公是拜把子兄弟,这兄弟之间的情谊得有多深!母亲家兄妹五人,母亲排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两弟,他们从未瞒着母亲她的身世,外公与爷爷一直往来并相互交好了一辈子,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有福之人”享受的是双份的父母之爱。父亲是十九岁从二爷爷家过继来的,爷爷的这些家产当然不能让外人惦记,他们早就为父母的未来做好打算。
(三)童年的回忆
爷爷在我大概七岁左右得病去逝的,印象中他平常不太爱讲话,爱抽烟、喝酒、玩牌,我们家总是村里最热闹的。爷爷玩牌时奶奶就在边上端茶送水、低眉细语的伺侯着从无怨言。
记忆里的童年,每天傍晚时分,爷爷会去镇上的浴室洗澡,我们仨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坐在院子外等他回来,上了年纪的他背有些微驼,喜欢背着手走路,每天不出意外的惊喜就在那背后双手的手帕里,“今天是金刚提子还是叉烧饼?”
爷爷有个滕编的躺椅,椅子的右边扶手上有个10寸左右的圆型凹糟,原本应该是放水杯用的,我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姐弟仨,只要有一个人犯错误,集体都会受罚,处罚的方式分两种,轻微的一种是跪在扫帚上面壁思错,另一种是用镇尺打手掌心,手掌是要摊平绷直平放在滕椅右手的凹糟上,这种处罚是最重的,打一下得疼好几天。我们仨对爷爷是既爱又怕的。
欢乐还是大于恐惧,家门前有条小河,每年一到夏天大人总会吓唬我们哪儿哪儿的河里又淹死人,小孩子天生都亲水,姐姐比较文静、胆小,我和弟弟俩才不怕呢。有两次我和弟弟背着大人偷偷跑去河边嬉水玩,弟弟是男孩儿,他可以光屁溜地下水,上来穿着衣服也不会被发现,女孩儿就比较为难,终于还是被奶奶发现我裙子里湿内衣,于是小河边就会出现一景儿,岸边奶奶撑着黑胶伞、爷爷手持镇尺坐在方凳上,浅水区我们姐弟仨穿着小背心、短裤在他的口令下手舞足蹈拍打着水花四溅……
今年是奶奶离开我们整二十年,在她走后的第二年我离家北上。老房子在她走后数年被拆迁。但每到夏天我都特别想念那苏北的小院及满院暗香幽浮的一丛一株静静盛开的月季、白兰花、樱桃树,花开有声,落地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