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比挑战九州第一剑客华云天还烦心的事吗?有,那便是与李洛嫣同行一路。
望着身旁的李洛嫣和红芍,陆伯霖长叹一声,自下黄山以来,二女已相随左右十日之久。以自己的轻功,当然可以舍二女而去,可江湖凶险,万一她们遇到了恶贼凶徒,那可如何是好?好在今日已抵鄂州,待过了长江入到宋境,时局应会好转许多。
陆伯霖寻了家客栈,刚安顿好走出房,李洛嫣和红芍便立时随了上来。
“伯霖,你去哪呀?”李洛嫣道。
“呃……”陆伯霖想去的地方有些凶险,可不能让这位李大小姐知道。
“不如我们去庾亮楼如何?”李洛嫣建议道。庾亮楼为鄂州当地古迹,原为三国时吴王孙权之端门,东晋咸和九年(公元334年),庾亮接任江、荆、豫、益、梁、雍六州都督,领江、荆、豫三州刺史,号征西将军,迁镇于此。庾亮在任期间,崇修学校,高选儒官,坦率行已,政绩丕著,为地方之典范,故楼更名为庾亮楼。
“好吧。”陆伯霖假意逢迎。一男二女打听好方位,不多时便来到了庾亮楼前。
“这不就是一座拱门,拱门上搭了一间房吗?”见到庾亮楼,李洛嫣甚是失望。
“李洛嫣,这你就不懂了,你要登楼而望,站在楼下看,自然无甚殊奇之处。”陆伯霖难得违心说起了谎话。
“原来是这样呀。”李洛嫣拉着红芍,两人登上庾亮楼,举目四望,却还是难以体会出古楼之秀丽超俗。
“伯霖……”李洛嫣正要质疑,回身一望,却发现陆伯霖没有跟上来,依旧站在楼下。
“李洛嫣,我去其他地方转转,晚上客栈见。”陆伯霖运起轻功疾行,生怕被李洛嫣追上。
“陆伯霖!”李洛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匆匆往楼下奔去,却不巧与一人迎面相撞。
“对不起!对不起!”李洛嫣慌忙躬身致歉,对面的男子姿容俊美,面如丰年美玉,皎如玉树临风,似在哪见过。
“是你呀!”李洛嫣认了出来,这人她在黄山脚下见过,是巢湖望阳坞之主殷晖的家仆。
“李姑娘?”这人也记得李洛嫣,神色略是局促。
李洛嫣起了疑心,道:“说!你是不是受殷晖指使,一路跟踪我和陆公子而来。”
这人忙摆手否认道:“李姑娘,你误会我家主人了,我来鄂州实属个人行为,只为一登这庾亮楼。”
“登楼?这破楼有什么好登的?”李洛嫣难以信服,回击道。
“李姑娘,在下姓庾名胧,这个理由可还算信服?”这人脾气甚好,被李洛嫣纠缠丝毫未怒。
“原来是来凭吊先祖,好吧,本姑娘信你一回。”对方毕竟是美男子,三言两语便消除了李洛嫣的猜忌。
庾胧轻叹一声道:“李姑娘,这句话你就说错了,庾某粗鄙之人,蒙幸与庾文康公(庾亮谥号文康)同姓,并非其后人。”
李洛嫣不以为然道:“庾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以你之容貌,完全可以比肩江湖四公子,四公子的称呼要改‘四’为‘五’了。”
庾胧闻言,急忙制止道:“李姑娘,莫要乱说,我只是区区一家仆,你若看得起在下,喊我‘庾四’即可。”
庾胧登至楼顶,眺览远方,鄂州临长江而建,江岸美景隐然可望,不知谢二哥护着夫人可有到家?
“数年湖上谢浮名,竹杖纱巾遂称情。
云外有时逢寺宿,日西无事傍江行。
陶潜县里看花发,庾亮楼中对月明。
谁念献书来万里,君王深在九重城。”
吟毕这首崔峒的《书情寄上苏州韦使君兼呈吴县李明府》,庾胧哀叹一声,此次家主殷晖北上洛阳联合金刀王家和银月南宫组建世家盟,却未有带他同往,庾胧自觉受到了冷落,甚是失望。
“他娘的,一个望阳坞的低贱家仆,装什么风雅?”有人大声骂道,丝毫不顾忌会传到庾胧耳中。
庾胧寻声望去,见是两个七尺大汉,于是沉言道:“两位,哪条道上的?”
“天雷派,付英,祝豪。”两个大汉轻蔑道。天雷派是鄂州当地第一大门派,近年来迅猛崛起,放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字号。
“奉劝二位收回方才的话,可以侮辱庾某,但巢湖望阳坞是地位尊贵的武林世家,容不得你们说半句污蔑的话。”庾胧双臂低垂,一对钢刺从袖中滑出,刺尖锋利如针,刺身光滑细长,名曰柴棘刺,为望阳坞前代主人所取。
“庾老四,少拿世家的名号压人,望阳坞不过明日黄花。”付英祝豪弓身探掌,打斗一触即发。
见有好戏看,李洛嫣与红芍迅速退至一旁,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处伺机观战。
“巢湖望阳坞!”伴着一声断喝,庾胧踏步而前,左刺疾点付英双眼,右刺划向祝豪肋骨。
付英人往右闪,祝豪纵身而上,两人意图一前一后,对庾胧形成包夹。
庾胧怎看不出对方用意,见祝豪人在半空行将落至自己身后,立时举右手刺上击。祝豪嘿嘿一笑,竟不闪避,出掌迎刺拍下。庾胧臂膀一酸,柴棘刺若撞到硬铁之上,竟未刺破祝豪的手掌。
前后夹击之势已现,付英从正面猛攻,祝豪走后方突袭。庾胧虽挥动双刺,奋勇相抗,但因一式判断失误落了后手,只得主守而辅攻。
庾信楼上,三人你来我往斗了近二十余合,庾胧心生忧虑,鄂州毕竟是对方的主场,若招来大量天雷派门人,自己恐是不好招架。思及于此,庾胧骤转身形,两刺冲楼地板一划,以自己作圆心勾绘出一个径约三尺的圆圈,奋力向下一踏,人随地板坠至楼下。
付英祝豪未料到庾胧能想出这般逃生之法,直接从地板缺口跳下担心会遭遇伏击,只得沿着楼梯追下,可庾胧也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庾信楼上打斗正酣,可陆伯霖却也未闲着,此刻,他面蒙黑布,翻墙跃户,潜进了一所大宅院。这所宅子的主人姓杭,双字洛天,为鄂州天雷派掌门,老公子苗欢怀疑的三个顶尖高手中便有他,既已途径鄂州,陆伯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此打探一下状况。
杭府院落宽敞,居鄂州城闹市,不仅建有十余座屋舍,更配有武馆道场,其门下弟子平日便在场馆内习武练掌。陆伯霖蹑足潜踪,寻至正堂,纵身隐于檐上,向里窥望。
堂内共有六人,左三右三。左边一老者端坐位上,其余两年少者则立在他的身旁,这老者面貌本不算丑陋,只是脸上贯布着数道伤疤,故显得凶恶。右边三人则齐坐在位上,前两人衣衫华丽,气质甚佳,陆伯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第三个人的身上。此人内穿围裳,外披大氅,腰间佩剑,身姿挺拔,半面青铜面具覆在脸上,露出半面英俊的面庞,宛如一块半埋在泥中的美玉,让人疑惑为何要将余下半张俊脸藏在面具之下。
无常公子钱思游,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他,陆伯霖思忖道。钱思游忽半扬起脸,面具下的表情难以推测,似在自我沉思,又似发现陆伯霖正藏于屋檐之上。
“我说三位殿下,”那面有伤疤的老者道:“鄂州这边我天雷派会全力协助当地守军,保证万无一失。”
右边为首的客人腰挂雕龙玉佩,他闻言后犹放心不下,道:“杭掌门,鄂州这边必须谨防赵匡胤的西路军部队,绝不可放集结在黄州城的宋兵渡过长江。”
担心老者畏惧宋军的强大,坐在中间的客人插言道:“杭掌门,莫怕宋军,据前线战报,宋中路军曹彬部在池州被我大唐军杀得大败,宋兵伤亡惨重,丢盔卸甲。”
杭洛天急忙点头表示赞同,见坐在第三张椅子上的钱思游一直未有说话,便问道:“钱殿下,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钱思游若有所思道:“杭掌门,若我来时没记错的话,你家的房檐下筑有一个麻雀巢。”
众人大惑不解,只听钱思游轻声道:“为何巢中的麻雀不叫了?”
其余几人尚在困惑,杭洛天已然心领神会,他那副看似慵懒的身躯骤然直飞而起,掌夹劲风朝陆伯霖隐匿的房檐狠狠拍去。
“咔嚓!”檐角被利掌震断,陆伯霖若迟疑半刻跳下房檐,怕是已被杭洛天所伤。
“什么人?”陆伯霖方一落地,杭洛天便紧随而至,天雷派门人闻得呼喊聚拢而来,三十余人将陆伯霖包围在院落中。
陆伯霖扫视四周,人多无碍,只要觅得空隙,便有机会突围而出,他只担心两个人,杭洛天和钱思游。
“看掌!”见陆伯霖不答,杭洛天探掌击出,他遒健的双臂若一对巨螯,朝陆伯霖胸口狠狠拍下。
陆伯霖本可拔剑,可突然心中一动,以江南的小庭花掌巧接,在扬州时,蒙面神秘人一翻两带,三合之内便破了他的小庭花掌,陆伯霖想试一试杭洛天的掌力,看是不是同一路掌法。
一合,两合,三合,似有相通之处,可招式变化又略有不同,陆伯霖难以做出决断,可也来不及细想,杭洛天的天雷掌掌势威猛,行至第七合,竟压制得陆伯霖连还掌的机会都没有了,直逼陆伯霖退至墙角下。
必须拔剑了!陆伯霖双足倒踏,沿墙直上,杭洛天道他想走,腾身纵起,双掌由高处封下,却不料这正中陆伯霖的下怀。陆伯霖上行一步便落回到地面,弯腰探臂,待杭洛天意识到时,御风奔雷双剑已持在手中。
“陆伯霖。”
一人认出了陆伯霖的身份,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与陆伯霖同居江湖四公子之列的无常公子钱思游。
杭洛天闻言,收掌退至一旁,向三位客人询道:“三位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钱思游朝其余二人道:“两位李殿下,这人就交于我吧。”他向前一步,手按宝剑道:“陆伯霖,我一直想与你一战。”
陆伯霖注视着对方的宝剑,钱思游的剑柄处挂着一块四爪青龙铜佩,这就是当初前朝武学宗师慕容城所使的问天剑吗?天降千年陨铁,而铸剑大师曾炼子将其一分为三,锻造成三口绝世好剑,第一口为问天剑,其余两口便是自己的御风和奔雷。
“可今日我并不想出手,因为今日不是一个好时候,我方人多势众,胜了你怕你不服,而且我一定要当着一个人的面击败你,让她知道谁才是更强的那个。”钱思游将手从剑柄处移开,指着陆伯霖,似在嘲讽。
他?陆伯霖不知道钱思游说的那个人是谁,若是刚出道时,陆伯霖早已拔剑相向,如今经逢江湖洗礼,为人处世则稳重了许多。
“陆伯霖,我今日只想问你一件事,那日你与我师父铁指铜爪柯无赦在京城比武之后,你可有再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钱思游忽然话锋一转道。
原来柯无赦是钱思游的师父,他口中的殿下便是无常公子钱思游。陆伯霖摇摇头道:“钱公子,自那一战之后,我再未见过柯无赦。”
“好,我信你说的话,陆伯霖,你可以走了。”钱思游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走陆伯霖的举动,完全出乎场上众人预料。
同来的李仲宣立时道:“钱兄弟,我和我皇兄还没同意放人,你怎可自作主张?”
钱思游冷冷道:“钱某想做的事,从不需他人同意,李二殿下若是有疑议,大可过去将陆伯霖拦下。”
李仲寓担心弟弟和钱思游在天雷派门人面前爆发冲突,留下皇龙会内部不和的印象,急忙调解道:“二弟,陆公子是江湖中人,与赵宋并无瓜葛,今日就放他走吧。”李仲寓又转向陆伯霖道:“陆公子,久闻公子侠客英名,公子世居扬州,也可算作我大唐故人,若肯入我皇龙会,本王愿赏黄金,赐千户。”
陆伯霖淡然摆手,谢绝了李仲寓的盛邀,往府外走去,行了一步忽转身向钱思游问道:“钱公子,你我可曾见过?”
钱思游面无表情道:“没有。”目送着陆伯霖远去的背影,钱思游在心中默念,“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我。”
陆伯霖回到客栈时,李洛嫣也恰巧由庾亮楼归来。李洛嫣神色兴奋道:“伯霖,我今日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物。”
陆伯霖不知李洛嫣说的是谁,却也难得点头应和,因为今日他也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