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酿的苦酒
林达不明白现在的人情世故会这么淡薄,印象中躺在床上已有三年了,来看望他的亲戚、朋友屈指可数。七十多岁的林达彻底陷入了人生的低谷,难道是受商品大潮的冲击,人都掉钱眼里了?
这是一套座落在控江地区一室半的老公房,眼望所见,墙面斑驳陆离,14平米的卧室放着几件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傢俱,进门靠墙是一张四尺半的简易木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大衣柜,一台老旧的18英寸电视机摆放在被柜上,朝南的窗台边上是一把扶手椅一只杉木方台和几只方櫈,直通的半居室里放着一张双层床。
小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时阴时雨,躺在扶手椅上的林达怔怔的看着越来越暗的窗口。
申城每年6月中旬至7月上旬的梅雨季节特别难熬,这不老天还没有出梅的意愿,每日淫雨绵绵。天空一声闷雷,翻腾的乌云露出了一缕空隙,灰暗的天际渐渐的泛白了,雨止了。
闷热的天气,使人喘不过气来。林达轻轻的抚摸着瘦骨嶙峋的胸口,一种憋屈的感觉折磨着他,瞧着微微颤抖的双手他知道这症状会陪伴他终老。胸中涌动的悲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有的只是徬徨、恐惧,他想呐喊,无奈有心而无力……
林达挣扎着钭靠在扶手椅上,从窗口往外看,远处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与无垠的星空交织出一幅绚烂无比的画卷。城市的变态发展,楼群高低起伏,尤如魔幻世界。入夜,光怪陆离的灯火使得这座硕大无比的超级城市变得像一个巨兽,行走中的人流像蚁群似的在光影的映衬下显得变幻莫测,边际模糊,白天都市雾霾的天空仿佛这时也变得清澈烂漫,在嘈杂的都市背景声中,朦朦胧胧的林达仿佛来到了理想中的美丽世界。
树林、花草、阳光。林达与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在林荫道上漫步。芬芳的带有甜味的空气滋润着周围的一切。前方儿童乐园播放着欢快的萌动的曲子,儿女们挣脱父母的双手,朝着儿童乐园奔去。旋转木马、滑梯、青蛙跳,转着跳着儿女们长大了,自己却慢慢的变老了。儿子驾驶着崭新的小轿车带着媳妇上门来了;女儿将第一个月的工资恭恭敬敬的双手交给母亲⋯林达笑眯着眼,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一声炸雷,把林达从梦境中唤醒。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雨。起风了,风将雨点刮进了窗口,打湿了林达裸露的胳膊,他下意识的唤了声老伴,无回音。噢,林达记得每天的这个时间老伴会去离这儿有四站路的儿子住处照顾儿子孙子去了。林达颤颤巍巍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艰难的拉上了打开的窗户,随后一屁股瘫坐在躺椅上,等待老伴回家,给他做晚饭。
现实是如此的残酷。林达眼珠转了转,家徒四壁,原本美好的憧憬就在儿子倒下的瞬间破灭了。一双儿女多么值得自豪,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双儿女分别大学毕业,儿子进了国营企业做技术人员,女儿师范毕业在一所小学任教,周边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商品经济冲刷着传统的观念,儿子林伟不安分了,随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小兄弟一起下海做起了生意,先几年还不错,收入直线上升,买了房子娶了媳妇,无奈不是正经的生意人,有了几个钱发烧了,做起了股票还玩什么杠杆融资,被强行平仓后一蹶不起,每天借酒浇愁,车也卖了抵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有钱时说好的将父母老房子装修一下,让他们过个幸福的晚年,现在看来只是梦一场。女儿虽说孝顺但已为人妻,有七八十岁的公公婆婆需要照顾,住的又远,哪能要她天天来看他?思念儿女时,只能看看那张陈旧的双层床,林达无望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林达的师傅退休时,林达给师傅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回家的,师母在家笑盈盈的倒茶递烟。林达将光荣退休的镜框挂在墙上,师傅给了他一句话:“好好干,到了我这个年龄,国家不会亏待你的,这样一切都圆满了。”可林达最后还是把师傅的话忘了,拿着一份退休工资提早五年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
周木明与张大山是老朋友,进单位后同住一个宿舍,各自成家后都是单位分的福利房,分住在相隔步行不到十分钟的二个相邻居民小区。一次俩人在一起喝酒,谈起曾经在一起生活工作的经历,感慨万千。周木明说:“你还记得林达吗?你的第一任领导。”
“怎么会不记得,整天板着脸,事无大小一律给你上纲上线。”
“你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吗?”
“他退休到现在将近二十年吧,记得那时九十年代,公司人满为患,推出减人增效政策,不管你工作是否在一线,都可办理接毒手续,提前五年退休,还有奖励。全民经商时代,有很多人在原单位都不安分,想着发家致富。他当年说过的话我还有印象,说什么拿一份退休金,再到外面去打份工,比在工厂上班强多了。就这样他办了接毒手续,提早五年退休了。到外面去转了一圈才知道,各用人单位不缺领导,缺少的是干活的人。七八年前见过一面,原也是他徒弟的小刘与我是同学,辞职后下海捞了一票,为了显摆请历任领导在‘风声水起’吃了顿饭。”张大山说。
“林达现在是穷困潦倒,生活不能自理。”
“怎么会这样?”
“我也是听说,”周木明继续说:“他现在患了帕金森综合症,躺在床上有段时间了。现在想想我有今天还是他的功劳,我有十几年没见他了,我们找个时间去看望他如何?”
“应该的,虽说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是前辈。”俩人说定了就下个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