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两棵小小的桔子树,去年搬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春夏之际,它开了白色的小花,继而结了几只绿油油的小桔子,但是那绿色亘久如常,总不见变黄,再后来它就慢慢地在枝头蔫掉了。去年如此,今年还是如此。
那青绿的桔子被我做菜时拿来当柠檬用过两回,绝大多数就任它们在枝头慢慢干掉。因此,虽然守着家里两棵桔子树,我们还是得买桔子吃。大理虽处高原,物产却是十分丰富,水稻、蔬菜产量惊人,四季水果都有,卖得也不贵。最近一个月来,家里的桔子不曾断过。
桔子这样东西,总是让我想起老家来,因为它是我们小镇上能产出的为数不多的水果之一。
老家不产水果,不知道是气候和土壤不适宜,还是因为地太少,舍不得拿来种水果。总之,一年到头我们能吃上的水果不外乎就是那么三五种,桃子、李子、柚子、梨子、桔子,除了桔子以外,那几种产量又低味道又欠佳,桔子勉强可算是本乡除了辣椒以外的一项“特产”。到了秋冬季节,赶集的时候人们把桔子一箩一箩挑到街上去卖,有的就在地上垫块塑料布,把桔子堆成一座金光灿烂的小山。
虽然桔子产量很高,但是我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吃。平时在学校寄宿,水果是基本吃不起的,只有家长过来探望的时候才会带上一点来以示安抚。有一回我妈到学校来探望我们,带着我和表哥到了街上,想买些桔子给我们。她带了一个很旧的皮包,先给卖家称了称重,再往里面装桔子,一边装一边问卖家多少钱一斤,人家说是两毛五一斤,我妈一听愣了,不都是卖两毛三的嘛,你怎么贵两分钱?卖家说了一番理由,意思是他家桔子好、甜之类的,我妈顿了顿,把皮包拎起来将里面的桔子“哗啦啦”倒出来,牵着我们另找便宜的去了。那是我上初中时的事情,我一直牢牢地记到今天,两分钱在当时来说也不算什么钱了,但是因为家里太穷,妈妈不得不锱铢必较,让少年的我觉得十分心酸。
其实我们家也是有桔子的,我奶奶的一块地上稀稀拉拉种了十来棵桔子树,隔一年才挂一次果,果子并不多,老人家严防死守着不准我们去摘来吃,等熟了摘下来放在谷桶里藏着,以备待客之用。我印象中奶奶的桔子并不怎么好吃,皮很厚,又不怎么甜,只不过还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拿来待客,聊胜于无罢了。
我姑姑家家门前有一片小小的桔园,因为侍弄得很好,桔子又大又甜,品相好得可以拿到镇上去卖。但是姑姑并不舍得卖,一个一个收了,用小塑料袋套起来好好地收在楼上,给家里的小孩们吃。我们每次去姑姑家先爬到楼上去饱吃一顿,那是我们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盛宴。姑姑并不禁止我们狂吃,只是要我们把塑料袋轻轻地摘下来别弄坏了,吃完了也不许乱扔,她要收起来明年再用。桔子可以从地里种出来,而那小小的塑料袋子却是要花钱去买的,穷家小户,每一样地里长不出来的东西都要极力节省。
我家隔壁的娟婶非常爱吃桔子,每次吃桔子都是一瓣一瓣吃,吃完了还要凑在桔子皮上嗅上好一会儿。她很喜欢桔子皮芬芳的气味,因为那可以帮助她抵挡晕车,我跟她出过很多次门,她是我见过的晕车最厉害的女人。在我小的时候,因为贫穷,也因为不太习惯,坐车出行还是一件不怎么普及的事情。娟婶的娘家在邻镇,三十多里地,她经常走路回去,遇到急事必须要坐车的时候她就带上几个桔子,最好是青的桔子,因为越青的桔子味道越重。她把桔子皮撕开一道口子,紧紧地凑在鼻子跟前,像缺氧一样用力地吸着。过一会儿味道散尽她又再剥下一道来,那青绿的汁水染在她的手指头上,像救命的草药。晕车的人看起来十分凄惨,好像离开了水面的鱼,随时就会呼吸不下去一样,每当这时我就会觉得那小小的青桔实在太过伟大,只有它能拯救那么痛苦的旅人。
桔子这么平凡的水果,应该是哪里都有吧。我那贫瘠的老家,尽了最大努力也就只能产出这样不起眼的水果了,但是这努力是有效的,因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想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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