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古典文化群里一群没事儿干的老中青男女屌丝们闲话起红楼美人来,起因是个小伙子高喊寂寞,其ID又为“潇湘枕霞”,有人说他是重逢派,兼慕黛玉湘云两种美,一顿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大家都爱黛玉和湘云,对宝钗袭人晴雯褒贬半掺。
今日忽然想起惜春来,天儿冷冷的,腊梅正在园边悄然开着,不仅不热闹,并且不起眼,只有经过时一点暗香沁人,清淡如药,一点不合众人来往奔走时带起的尘土味。
书中每每爱用“贾府三艳”这个词来并指迎春、探春、惜春,然而这三艳感觉没有那么艳,至少艳得不够。
受热捧受争议,被书迷们捧在心尖上的都是个性明显魅力十足的美人们:黛玉才貌高出他人太多,又是热闹慧黠并愁思婉转的人,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跟宝玉两人爱得昏天黑地死来活去,从古至今中国没有哪个才女有这么作,没有哪个作女有这么美,没有哪个美女这么有性格得让人既心疼娇宠又感惆怅疏离的。宝钗冷死人了,年纪轻轻心机深沉如同雪窟里一口波澜不起的井水,还是有受虐狂爱她这种表面温和的女王蜂。湘云是老少咸宜,无人不爱,霁风朗月,磊落清明。晴雯以副钗中第一美色加撕扇子戳小丫鬟嘴巴子的鲜活泼辣也拥有不少粉丝。
贾府三艳,充其量只有一艳,带刺玫瑰贾探春。这贾探春真是奇怪,她是没有承袭爵位的贾政的小老婆生的,按说在小姐中没太多体面,虽说贾府的丫头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好,世人择婚还是在用嫡庶分高低。偏偏她看得懂局势、分得清轻重、敢说敢打、能念能做,一间打通没有隔断的大屋子,偏好书法,种种硬朗作风让人想到亦舒笔下为显倜傥不羁专爱穿琼皮裤子不戴胸罩的留欧归来女强人。品味是极高的,于世情是看透的。
再然后,才轮得到迎春,惜春。迎春的相貌只有一次描写“腮凝新荔,鼻腻鹅黄”,态度是“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贾赦某任死掉的姨太太的遗女,跟个捡来孩子样没人管,偶尔被邢夫人骂骂出气,在各种场合都称职地扮演着一只沉稳缄默的木头桩子,连诗社里每次活动都是胡乱凑数,于诗赋文字上无才干,又每被奴才欺辱,“虎狼屯于陛尚谈因果”。元春的贴身丫鬟名抱琴、迎春的名司棋、探春的名侍书、惜春的名入画,对应了她们小姐各自的才艺。书中探春的屋子里挂满了名家字帖,惜春被老太太指名要画“白雪红梅图”,元春是否能琴没有直写,书中有写过下棋场面的是黛玉、探春。迎春姑娘没有一点出色,就这样混沌着嫁出去被折磨死了。
惜春的容貌从来没有被写过,一开场是“身量尚小,形容未足”,虽然和两位堂姐姐穿得一式一样,但是比入府五岁黛玉还要小上许多,基本是个婴幼儿。
在后来的日子里,诸位堂姐表姐各擅胜场占据着大观园主要舞台,惜春要么是一会儿看书睡着了,一会儿去拿茉莉花玩。宝琴这个远房再远房的亲戚来做一次客,又是跟老太太一起住,又是赏了雀饜裘,贾母还高兴得要惜春把人家去雪地折红梅的样子给画下来。惜春画画儿就也是发呆,想是没什么兴头。贾府自己抄捡大观园的时候,探春大发威,第一次露出幼年雌虎的利爪,把王保善家的扇得晕头转向。惜春是吓死了,没自己什么事儿还要求把自己的大丫头带走,活像冻雨中惊弓的幼鸟,不是一般的惊惧。
再然后,这个小木头突然变了,她是宁府贾珍嫡亲的妹子,地位尊贵又特别,贾珍都有孙子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有天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尤氏过来瞎话家常,没有任何预告的,她被小姑娘呛了一顿好的。大意是:我不知道你们再做神马,大家议论你们议论得很不得体。不要叫我帮你们说话,我如果帮你们说话,世人会把我和你们看成是一伙人,请以后少来往。
这话说出去,关系再近的亲戚也怕是要断交了,尤氏大怒,说小姑娘怎么这样铁齿,面冷心也冷。惜春小姑娘居然回了句:是咧,不作狠心人不为自了汉,连从小跟我一起的丫鬟我也不要了,我就是心冷了咋地,白白。
从此她开始看经书。
再往后,就是高鹗的后四十回了,那基本就是同人作品,不算数。
按照判词,最小的那一艳以后是出家了,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个容貌不清,善画而冷清的小姑娘,一直是大观园里的观众,她看过太多芳菲擅艳、昔繁今落的过场,到最后选择主动离弃人民群众,选择少有人走的苦修之路(妙玉按判词是欲洁何曾洁,看来修行未能有结果)。
惜春冷落淹然似驿梅,似乎难闻其香,难查其志,不能判别她的狠与冷究竟是奇志还是孤介,总之她选择了不去爱与被爱,不争不留。狠心的人可以不爱一切,这样和万物隔离如真空般的洁净是否能得到最后的善果?
近日回忆在佛经中得到最多的教诲是和顺,“恒顺众生”,从来没有逆行悖行可以得到平静的心。如果世界已经错了,是像化疗一样核平地球还是像圣母一样去包容和爱一切垃圾,我觉得都很难选择。
最后,我对惜春小童鞋是否得道这个问题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