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张爱玲并深爱张爱玲,源于多年前最卑微的工作环境里遇到的一个女孩,一个很美的包包头女孩。和这个女孩好几年的友谊,又源于张爱玲的文字像一根缠缠绕绕的线,一头绕着她,一头缠着我。
很久前,我们俩在同一大型超市无止尽的干着琐碎而劳累的工作。在她第一次跟我提到张爱玲的时候,我就急不可耐的以最快的方式找到书,开始闹饥荒一样的读。此后时常夜不想寐,如饥似渴的吞噬那一页一页的文字。一本接一本,无法罢手。
随后,工作的间隙或者嘴闲着的时候,我们就边干活边把张爱玲的各个故事里的人物评头论足。评论归评论,更多的是对张爱玲,心生无限怜惜。从《倾城之恋》,她的离开,到香港和范柳原的来来回回,故事里的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所以我们一致认定是张爱玲本人的一次对家的逃离。她对她父亲,母亲,姑姑,都没抱怨,对自己看似那么轻描淡写“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实则前面的“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因,什么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每每讨论到这儿,我们俩都心有余悸,成千上万的人和她的幸福?如果香港没有沦陷,范柳原会在哪儿,白流苏会怎样?幸好是故事,幸好是故事,舍弃或者保留哪一个,如果让我们俩做选择都难以取舍。那时我们真的很年轻。年轻到我们只想把她本人放到故事里,把白流苏和范柳原终于在一起的理想结局永远保留下去,而不是九莉和邵之雍之间的纠葛。我们总是希望一切都那么美好,我们讨厌邵之雍,讨厌胡兰成,我们希望九莉也讨厌,希望九莉早点离开,那时我们不懂得两个人真的过日子的时候的感情和最后的生厌,那时对成千上万条生命的成全,不及对范柳原和白流苏见面时的那一刻那样触心。
后来大家工作变动,各自抚养孩子,共同当妈的日子推移着周而复始的年月,我们渐渐的疏远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远了。再也没有那个时候那样深情而激烈的去讨论一个那样不生不熟的已经不在世的人了。
可是现在的我,却体会到了张爱玲第二次逃离故国后,自己独自一人承担后半生的繁华落幕的凄凉。即便是曹七巧那么曲扭刻薄的对待她至亲的人,她也不是一个人度过余生,张爱玲却是独自一人。也许正如曼桢孤独度过的那些被囚禁的时日。张爱玲促就的属于我的一段友谊,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而我仍然千转百回的念念不忘顾曼桢逃离后的日子,她没有信心再找到世钧,她放不下孩子,实在放不下,她选择了牺牲自己。她的心里除了儿子,什么都不再有。以至于14年后他们真正见面时,却是物是人非。说不上的滋味儿,心里老是恍恍惚惚。他们独处的时候,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希望她说句话,可是她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对看着。她们沉默好半天后幽幽的说了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这沉默也就成为一种答复了,因道:“我只要你幸福。”友情,爱情,结果不能长久的话,无非这样最好。
在曼桢和世钧争执时,曼桢说曼璐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短短一句话,她便原谅了一切,她只记得在给世钧的信中写的:“世钧!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样一个人。”
一种肝肠寸断的声音在张爱玲离世二十一年了还响的这样清脆,也许这就是女人对女人的惺惺相惜。她以为她只是写了她自己的故事,隔着光阴,孤独的在空中俯览人间烟火,殊不知这是人间事。这样的怜爱让我如何能释怀呢?
《小团圆》里,张爱玲对自己赤裸裸的剖白,那样的冷,文字那样的残酷,让人感觉到了她自虐的地步。我可以自虐,可是感觉到张爱玲的这种自虐,却恨她为何这样对自己狠?也许所有的事情之后,心里真的冷清的如一口井,安守自己。
对张爱玲爱的恨交织,无论各有几分缘由,对生活各有几分欢喜与无奈,我都不会生厌,即便是“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