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唰的拉上窗帘,房间顿时暗下来,她的呼吸在黑暗中越发突兀,像针一样从里到外的刺出来,闪着寒冷的光,冷不丁的刺痛我。我不小心把背留给了她,让她得以在背后打量我,轻视我。而我能看见的只是面前的黑暗。

现在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揉一揉酸涩的眼睛,我实在是疲倦的很,和做梦的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他们得天独厚,能在无尽的梦里吸收能量,不吃不喝依旧神采奕奕,而我们有什么呢,现实当然不如梦值得留恋。我拧开台灯,柔和的光不动声色的填满了房间里的空隙。

我示意她坐下,自己往后仰去,皮椅轻巧的划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响了一声,像皮肉摩擦的那种声音。“说吧。”我拿眼睛盯住她,嘴上漫不经心的说到。

她不看我,尽管她知道我在看她,我也知道她知道。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着,慢慢沉静下来。

“开始吧,告诉我关于他。”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口的时候,嘴巴涩涩的。外面下雪,她像是咽下了一口又一口雪似的盐。

“他冬天只穿黑色,很长的大衣,一直到脚踝,他穿着比模特还好看。下雪的时候一天一地的白,就只有他身上那一点黑色,世界都不存在了。碰上很大的原野,很大一片雪,深深浅浅的,他牵着我一起走,我仰着头看着他,雪花飘进眼睛里了,我眨眨眼,在看不清楚他的那一瞬间心慌,但他拉着我的手,我又安下心来,我不肯低头,雪于是在我眼睛里融化,像眼泪一样流下来。他用他的手给我擦掉,他那修长美丽的手,以为我真在哭,那样慌张。我觉得他真是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人比他更漂亮。”

“他的眼睛很黑,有一种求饶似的神情在里头,叫人心软的,但他甚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人,那一种孩子般的迷茫和依赖,只有他独处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我敢打赌连她都没有见过,只有我知道。”她抿着嘴笑,大而幽深的眼睛,小小的弯一下,就动人的很。我惊讶自己竟然注意到了这样细微之处。

“这是你的梦?他?她?是谁?”我问道。

她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我,眉眼间的生动立马就不见了,看着她重新硬朗起来的脸,我有些惋惜,她本该是妩媚娇柔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她的嘴,没有化妆,却涂了厚重的口红,这张嘴是她素净雪白的脸上的一颗早熟的浆果,在别人都干瘪的时候已经鲜艳欲滴。昭示着跃跃欲试和不甘心,显得她稚嫩又风情,还有点不合时宜。

这张嘴不动了,她不说话了,但她逃不了的,一个人怎么能逃避自己的母亲呢,无论你走多远,那个最初给你生命的人永远的躺在你的身体里,流在你的血液里,有一天你以为你忘了,但她还是在,在你的每一个神情和举动里,阴魂不散。哪怕是一个叛逆的女儿,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和她的母亲争夺她的父亲。

怎样,我确是爱上我父亲,但我是纯洁的。我听到那小女孩子用张爱玲的话在倔强的争辩。

我不做声,用眼睛盯住她。

意外的是她毫不在意,她不在乎和我较量了,她要说清楚。我却率先开口,“哪怕爱上你的兄弟,父亲,你知道这是不行的。”

“对,你们说哪怕爱上我的兄弟,古时候也有兄妹乱伦,齐襄公和文姜,不是吗。可我没有兄弟,他就是我的兄弟,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生命里唯一的男性。”

“你们让我爱上别人,其实是让我不要爱,让我在达到可以配种的年龄前安分守己,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爱,我像一个动物,在春天必须尽情嘶吼鸣叫,因为那时候万物都在生长,而我感受到了生长,在我的体内。在我达到合适的年龄之后,我的每一个动作和微笑,撩头发的小动作,都是对爱的祈求,而你们竟然叫我不要爱,仅仅出于那点可笑的道德观念。”

“你身边并非没有同龄人,你知道,我相信你母亲并不反对早恋,17岁,确实是有很多爱的年纪。”

“同龄人?你说那些可笑而又愚蠢的男孩子?要从他们中间找一个有脑子的人出来,真是困难。”

“奇怪,你竟然会觉得十多岁的男孩子不可爱,你还是太小了,很快你就会发现,年轻男孩子鲜亮的笑容,雪白的牙齿,那种蓬勃的力量,比老男人松弛的皮肉珍贵多了。”我叹息道。

她的眼神变化了,好笑,这个女孩子声称自己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却用一种审判同性恋的眼神看着我。

“我爱他。”她只说。“他抱住我的臂膀那么有力,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会冲我笑,像爱一件绝无仅有的东西一样爱我,我自会呼吸以来,就知道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爱他,我的存在都是因为他,他填满了我生命了那一大块致命的空虚,我要爱他,不然我会恨他。”

哦,她的呼吸,她刚刚还在背后刺痛我的呼吸。

我忽然间无话可说,我能说什么呢。

我实在是疲倦极了,三天了,自从三天前我在街上碰见了她的母亲,我就没有合过眼,睡睡醒醒,电话,短信,见面,她纠缠着我,对我说她小女儿的异样,诉说这些年的衷肠,有时候我感到她甚至想吻我,奇怪,我从没感觉她爱过我。她还当我是从前读书时候追求她的那个无知男孩子,但我又忍不下心来,看她如此憔悴,她毕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后来我经历过许多人,男人。我有时候想回头,但找不到一个女人像她,她像一片云。

于是我答应了她,我会见见她,以医生的身份。

现在我见到她了,我无计可施,毕竟我并不真是医生,我不懂她们的意思,她反复只说让我见见她,于是我起身,看出她也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她推门出去了,进来是她的母亲。

“不如让她父亲自己好好解释。”我对她母亲说。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悲凉。“她没有父亲,她仅有的就是一张照片,她对着她父亲的照片幻想出来了一个爱人,我的爱人。”

我没有再问,再问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这对奇怪的母女,她们在互相折磨中都已经变得畸形了,她们像火,把自己都烧光了,又想来烧别人。我有点伤感,这个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她为什么不能永远当一片云,我曾经抓住过她,然后又放开了,她于是消失在天空里,那样美丽。美丽的女人最可悲的是不能永远美丽,最后竟然要沦落到和自己的女儿争夺。

我拥抱过她和那个年轻的只涂口红的女孩子,在她们身后关上门,决心换掉电话号码,搬一个新家。

在我要搬家的前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掉落出来一张从毕业纪念册上撕下的照片,边角已经发毛,上面是十七岁的我,鲜亮的笑容,雪白的牙齿,那种蓬勃的力量。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2,980评论 5 47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178评论 2 380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9,868评论 0 33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498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492评论 5 36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21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10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69评论 0 25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793评论 1 29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59评论 2 31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39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42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31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0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44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833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350评论 2 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