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那年夏天,我有过一次终生难忘的独远行。
那个时候,打工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常用词。而在乡下农村,打工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来钱最快的工作方式。一向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我,看到别人年底打工回家过年时的光鲜,大把的钱,漂亮的衣服,可口的糖果,都令我异常向往。 然而当我提出中考完要出去打工时,家里人一致表示反对。我给大哥打电话,话还没说完,大哥直接把电话挂了。我给二哥写信,二哥给我回信说只希望我可以替他把书好好读了,其他的想都不用想。我跟爸爸妈妈商量,追着他们死缠烂打,他们闷头不许。
后来,正是农忙时期的一个早上,趁爸妈和其他家人都出去割稻谷了,我简单收拾好几件衣服,偷了爸爸藏在枕头底下的三百块钱,写了一张字条贴在爸爸房间门上,跟他们说“我去找二哥了,请不用担心”,就背着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徒步走了两个小时山路,没觉得有什么后悔;走到公路边,找到一个认识的初中同学,让他用摩托车送我,开了三个小时,到可以搭班车的地方,没觉得有什么后悔;坐上班车,颠簸了五个小时,到县城,没觉得有什么后悔;成功买好长途车票,坐上开往广东的加长卧铺车。长途车喘着粗气,连夜赶路。一开始我晕得七荤八素,上车前吃的一丁点东西全吐了。半夜醒来,看着窗外黑魆魆的夜,满天的繁星,突然很想家……然而一切都晚了。
到了广东,给二哥打电话,他听说我到了广东,差点气得没把电话摔了。火急火燎地冒着扣工资的危险请了假,连转了三趟车,他终于接到了因为晕车和饥饿而变得极端虚弱无力,在长途车站的一个无人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我。二哥又气又心疼,几乎是搀扶着我走出了车站。
第二天,看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二哥带着我来到了他打工的工厂。那是一个做木头家具加工出口的工厂,名字听着挺响亮。车间里的工人的工作环境却惨不忍睹。大热天的,没有空调,没有风扇。他们都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厂服(因为机器不停运作,随时都有木片飞溅出来,如果不裹得严实,就有可能被割伤),戴着大草帽,大口罩,在粉尘如浓雾的狭窄空间里来回穿梭着,汗水湿透了全身……经过成品装饰车间,一股浓浓的油漆味扑面而来。二哥拉着我快些离开,我隐约看见里面目光呆滞的分不清年龄的工人低头工作的画面……
第三天,二哥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买好了回家的车票,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爸爸妈妈每人一双鞋,姐姐们是每人一件漂亮的夏天T恤,弟弟是一个奥特曼文具盒,还有一套时髦的球服。他把正在哭泣的我推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对我说:“我知道你是看到我工作辛苦为我心疼而哭,不要哭,回去也要对爸妈保密。哥哥带你去参观工厂,就是想让你明白,打工是拿命换钱的生活。要永远记住,读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永远都不要分心,要勇往直前,才不让爱你的人为你难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乡县城的,我甚至不再记得我回来的时候是否晕车了。只记得我一下长途汽车就看到了爸爸妈妈焦急担忧的脸……
从那以后,我一直记着二哥的话,拼命读书——为了将来不让爱自己的人看到自己因心疼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