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里颇不宁静,中午独坐在窗前,平日里的这个时候该是睡午觉的时间,假设像今天一样不睡的话也该被深沉的睡意搞得头晕了,可是今天却不是这般。
窗外的视野,目及之处竟是发黄的叶子和好像无限伸长的树枝,偶尔几片叶子还残存着些模糊的绿色,却分不清是绿还是黄了。中午教室里安静的出奇,空调的制热工作也发挥到了极点,屋子里暖暖的,偶尔窗外飘过小孩互相追逐玩耍的叫声,也都被外面萧瑟的空气拉扯到了远方,无限的散开去,直到声音消失在渺茫的远方,大部分同学现在都该陷入不知有没有梦的棉被里,空调也被困意侵袭,暂停了工作,睡了过去。
唯独我清醒着。
大三毕业后,作为医学生的我被学校安排到附属医院学习,因为医院较小,没有办法安排学生的食宿,所以只能在距离医院不远的一所专科学校里临时租了些房子,当作我们的宿舍和教室。
房子有两层,一楼是男生宿舍,二楼是女生宿舍和教室,所以我的日常活动也就是在一楼和二楼来往了。
我所居住的宿舍门口是一条柏油路,虽然不宽,但也是学生和教师通行的主要道路,道路两旁是整齐的法国梧桐,所以我们的宿舍基本上被这些高大的梧桐树所遮蔽。路的另一边紧挨着操场,平日里都是些打球的学生,有时中午吵的我们睡不着觉,心里很是气愤。
宿舍位于这条柏油路中间的一旁,站在宿舍门口望向路的远处,只有整齐的法国梧桐像勇敢的战士一般,挺着笔直的身躯,保卫着这条柏油路,为来往的行人遮风挡雨。
我最喜欢这条路的夜晚,埋进树叶里的路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片落满树叶的路面,靠近路灯的树上的叶子也被照的像是氤氲着一层昏黄微弱的光晕,宿舍窗户里透出白炽灯的亮光,也照在树叶和路面上,同路灯的昏黄的灯光一起装饰了这条柏油路,让个别单独经过这条柏油路的人不再孤单和害怕。
窗外传来有节奏的“沙沙”的声音,是那位不知名的老大爷开始扫路上的落叶了。每天早晨,他都会拿着一个大扫帚,从这条路的一个尽头扫到另一个尽头,他随手推着一个可移动的有他腰身高的垃圾箱,扫到哪里就推到哪里。他每天都会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在我开始上课的时候,就开始每天的工作。他有六十岁出头,头顶已经被岁月磨的一干二净,只有周围还残存着一些稀疏的白发,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有劳动力的人,所以学校才肯雇用他,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年老,身子骨还行,便宜。
突然想起同样每天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院子的奶奶,日复一日,重复着这简单的“左右挥动扫帚”的动作,像是一个机器人。
窗外起风了,吹动了梧桐树上的发黄的叶子,有几片叶子来回摆动身躯,摇摇欲坠。
奶奶的院子很宽敞,西边紧临着我家的东屋,因为我和奶奶家的房子是紧挨着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对奶奶的印象就很深刻。
我有一个哥哥,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一人在家里种地,再加上自己做些零工,才让我给哥哥对于吃穿都不用担心。妈妈下地干活的时候总会把我和哥哥留在家里,哥哥大我两岁,但和我一样都是一个任性爱闹的小孩,我们俩经常打架,每次妈妈离开后,我们俩就会打的不可开交,但是作为弟弟的我好像永远也打不过比我高的哥哥,所以每次都被打的哇哇大哭,哭声一声比一声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可以当一名歌唱家了。由于奶奶就住在隔壁,所以她是第一个听到我哭声的人(除了我哥哥之外,他是根本不听我哭的有多么撕心裂肺的,甚至还会嘲笑我)。每次奶奶只要一听见我哭,就会朝着我们这边大喊:“你再打你弟弟我这就过去揍你。”没想到奶奶的这句话竟成了我童年里的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因为每次奶奶都只是说说而已,却从来也没有过来揍一次正在打我的哥哥,现在想起来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可能奶奶当时真的想过来,只是自己行动不便而已。
奶奶院子紧挨着我家的地方是一个猪圈,里面养着一头母猪,猪是四大爷家的,奶奶只是帮他养着,每到这头母猪要下崽的时候,四大爷就会亲自来这里从奶奶手里接手这头母猪。
猪圈的南边是厕所,再往南是一堵不算高的墙,是由一扇门堵死之后形成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和奶奶家是相通的,就是通过那扇门,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把那扇门堵死了,却没有堵死我这颗热爱探险的心,每次在玩耍回到家发现大门锁上之后,我就会到奶奶家,走到那堵墙前,如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没两下就爬上了墙头,然后一搭腿就翻了过去。每次我翻墙的时候奶奶总是担心的在下面看着我,嘴里一直重复着“慢着点”,我却从来都不知道奶奶当时有多担心。后来,奶奶为了方便我翻过去,给我拿了一个凳子放在了墙边,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攀爬而只要一搭腿就能过去了。后来偶然一次听说,奶奶给我用的那个凳子是很早很早之前奶奶的嫁妆,一般的后辈都不让坐,只有奶奶和爷爷可以享有就坐的权利,可奶奶却把它拿来让我用那双不知踩了多少脏东西的脚踩在上面当垫脚石。
院子的东边有一间平房,原本用作放置杂物,后来基本上当做了三大爷的卧室。三大娘死的早,留下一个女儿,三大爷独自抚养。等把女儿嫁了出去后,他就自己一个人过,为了省去自己做饭的时间多干点活,他索性搬去了奶奶家的那间屋子,以后奶奶做饭就多了一个人的饭量。后来我爸妈也都出去打工,每到放假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会去奶奶家吃饭,于是,奶奶就做四个人的饭菜了,并且每个人吃饭的时间还不一样,因此奶奶一天的时间都用在了做饭和热饭上,有时候一起同桌吃饭,我静心一看,竟是三代人同堂,奶奶仍不知疲倦的照顾着自己,照顾着儿子,还有这个调皮的孙子。
院子南面向着大门的方向有一个颗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棵树的名字叫什么。我曾经向奶奶问起关于那棵树的历史,奶奶吸着一支用在集市上便宜买来的烟叶和我给她的一些不用的废纸卷成的烟,亲切的对我说:“这棵树很早就有了,以前鬼子来的时候,我还很小,躲在屋里的床底下,只能听到子弹穿过那棵树的树叶的声音。”这句话让我对那个场景印象异常深刻,以至于在我以后的每个梦里,我都会梦到那个场景,那棵树的树叶上千疮百孔,但终究屹立不倒,第二年春天,新叶生出,依旧生机勃勃。
窗外的风更大了,树枝被吹的上下摆动,树叶在空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快速的抖动着自己的身体,这风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强迫梧桐树屈服,可这在地球一出生就存在的物种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屈服,所以这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也只是吹掉了更多的叶子而已。
我不知道奶奶每天睡几个小时,我只清楚的记得,无论我起的多么早,奶奶都已经开始新的一天了。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扫帚打扫院子,从堂屋门前一直扫到大门前,不放过院子里的一寸土地,奶奶那有节奏的挥动扫帚的动作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成为了我童年挥之不去的记忆。日复一日,奶奶从没有停止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直到去世。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上大三,妈妈早晨六点钟给我打来电话,我知道是不好的消息,妈妈在电话里说:“你奶奶去世了,请假回来吧。”
家里的人全都回来了,包括常年在外没见过几次的大爷——奶奶的大儿子,还有他的儿子,在我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时候才见过他们一面,后来也见过几次,不过印象都比较模糊了。
奶奶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经常想在那个战乱而又贫穷的年代,奶奶和爷爷是怎样才把这些儿女养大的,虽然爸爸经常提起关于奶奶的往事,但我还是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会有多艰苦。
没想到家里人来的最全的一次竟是奶奶去世的时候,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掉下几滴热泪,趁父母健在,多回家看看。
窗外的风变小了,树枝也停止了晃动。我起身望向窗外,柏油路已经被树叶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不时还有几片树叶打着旋儿从空中缓缓的飘下来,为这柏油路盖上最后一层。
暑假回家给奶奶上坟,奶奶离开已经有几个月了,再次走进奶奶家的大门还是有种淡淡的悲伤。
推开大门,走进院子,瞬间呆住。
满院子的杂草,满眼的杂草,原来干净的院子已经不覆存在,只有那一棵不知名的树还立在那里。妈妈和姑姑踏入院子,杂草立刻淹没了她们的膝盖,我依然呆呆的站在院子前,不敢踏进一步,生怕踩碎了我童年时的那个完整的梦。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始终不能相信原本干净的院子竟随着奶奶的离开而变成了一个荒芜的空地,因此我用了无数个夜晚说服自己:那满院的青草,都是由奶奶的灵魂发芽生长出来的,奶奶的灵魂已经融入到这院子里的泥土里,并且永远的守护着这个院子,永远的守护着她所有的亲人。
窗外的风彻底的停住了,叶子也不在晃动,偶尔飘下一片落叶也是因为它要履行这大自然最终的法则——落叶归根。教室里也陆陆续续的走进来一些同学,收拾书桌为新的一节课做准备。
窗外柏油路上的落叶已经是厚厚的几层了,我想奶奶的院子里的草也应该有这么厚了吧。
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好。
我急忙从回忆中醒来,抖擞精神,积极的投入到学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