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国——谈谈美国的国民性(二)

重信惜诺是美国人给我的基本观感。美国是一个信用社会,这不仅是一个价值判断,也是一个事实判断。从价值层面上讲,重信惜诺是美国民众和美国社会都十分看重的品格。我们可以在影视作品和现实生活中看到大量的价值宣扬,其中各个场合的宣誓文化就是重信惜诺的仪式化表现。在法庭上,受到英国普通法“品格证据”传统的影响,美国联邦和加州的证据法和相关判例都强调,如果证人的品格被证明瑕疵,那么相应的证词部分就不具备法律效力。因此,证人们在作证之前需要经过宣誓或确认程序。有宗教信仰的证人作证时需要按着《圣经》宣誓作证(affidavit),如果没有宗教信仰或者有其他宗教信仰的,也可以经过确认(affirm)程序来保证证词的真实性。在宣誓后作伪证不但使陪审团得以怀疑伪证之外的其他证词,也属于严重的联邦罪行,成文法规定犯罪者一经定罪,最高可被判监5年。在就职仪式上,有基督教信仰的总统同样需要按着《圣经》宣誓,这固然是对国父华盛顿总统的尊敬和缅怀,也是宗教文化渗透政治领域所代表的对诚信和诺言的重视。因为圣灵按着话来做工,人们也需要对自己所吐露的话语负责。


在这种文化氛围下,人们对诚信的看重不仅涉及法律领域的判决,也足以在政治领域影响一个领袖的仕途成败。98年轰动一时的“拉链门”事件中,美国总统克林顿和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的性丑闻事件让克林顿成为历史上第三位遭受国会弹劾动议的总统,如果说不当关系影响了他的形像,那么他向全美人民撒谎说自己与莱温斯基没有不正当关系则“给了政敌们一把刀子,而他们把刀子刺进了他的心脏”。可见,真正摧毁他的不是桃色事件,因为这在美国历届总统中并不鲜见,属于与领导国家和人民的能力并不直接相关的私人道德问题,但是向美国选民撒谎则给自己的诚信品质抹上了无法洗刷的污点,最后虽然逃脱了在参议院进行的审判,却也只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除了在法律、政治领域外,诚信在私人领域也扮演了关键角色。美国的结婚仪式相对于中国的来说可以简单很多,有些就会请家人好友在自家院子里办个温馨简单的典礼(可以参照Facebook教主Zuckerberg和Priscilla Chan的婚礼),但是哪怕在号称手续最简单的赌城拉斯维加斯,一般情况下也得找有主婚资格的牧师或镇长来见证你的宣誓。可以说,一个没有宣誓的婚礼哪怕拿到了官方的结婚证书也是有所缺漏的。



从事实层面上讲,美国本身就是一个信用社会,有着世界上最为健全的包括个人信用体系和企业信用体系在内的社会信用体系。对于国际学者学生而言,企业信用体系与自己的关系不太密切,在生活中能更多体会到的是个人信用体系的影响。在美国,人人都拥有一个唯一且终生的SSN(Social Security Number),这一组小小的编号可以串联一个人的银行账号、信用卡号、税号、社会医疗保障号、有无犯罪记录等一系列个人信息,足以用数字描绘普通人一生的信用状况和基本轨迹。无论是求学、工作、租房、贷款、购车、买房等活动,有权获取相应数据的一方都可以基于共享的数据库查询到个人的信用状况,从而决定了相应的待遇,可以说没有信用的人在美国将是步履维艰,遍布荆棘。为了保证信用的知情权,美国联邦法律还规定消费者每12个月就有权从每个信用报告机构获取一份免费的信用报告。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通过三大信用报告机构Equifax、Experian和TransUnion免费查询自己的信用分数和信用状况,比如通过注册Credit Sesame查询Experian分数,注册Credit Karma查询Transunion分数,申请Discover信用卡来查询FICO/Equifax分数。种种的渠道和方法构建了一个严密有效的信用制度,营造了一个重信守诺的良好社会环境。记得有一次在Amazon上购物,发现自己买的东西在网上显示已经送达,实际上却没有收到,于是我向Amazon的客服反映了情况,他们二话不说就用特速快递重新寄货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公寓leasing office的换班人员放在了另外的地方。我当时心想,难道Amazon就不怕我谎报吗?有时候去餐厅或星巴克,结账时店家也不要求我在信用卡的账单上签字,事后琢磨他们的放任,难道不怕我到时候因为没有签字而选择拒付吗?但是,一个方法或制度的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可能美国社会整体的信用程度比较高,虽然也有谎报收件和信用卡诈骗等不诚信行为,但就整体而言并不值得市场主体去采取其他严格措施来改变这种选择相信社会民众的商业行为。就如张维迎教授在《信息、信任与法律》中所表达的一样,信息和信用是现代企业发展的条件,而作为制度性基础的法律同样要符合社会正义的需求并得到公民的信任。信任在此不仅是一种价值规范,更是制度基础,是减少社会成本提高社会效率的核心要素。

我国也曾有过重信惜诺的“黄金时代”,翻开那些典故就会发现诚信的价值一直为人们所赞美和提倡。《赵氏孤儿》中屠岸贾假借晋国国君的名义杀了政敌赵朔,为斩草除根更是将一家300多人灭口。但赵朔妻子庄姬生下一男孩,门客程婴、公孙杵臼不惜自己性命和自己骨肉的性命保住了赵氏孤儿,二十年后赵氏孤儿复仇成功,屠岸贾及其一家300多人被斩杀。司马迁在《史记》中传神描绘了程婴、公孙杵臼慨然一诺的惊心动魄,前者为了保住赵氏孤儿牺牲了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后者认为“立孤”比“死”难,所以“请先死”,相信程婴会遵守承诺在自己死后抚养赵氏孤儿成人并且实施复仇。古人好养士,则士为知己者死,更别说尾生抱柱宁溺水,季布一诺值千金,怎能不令今人唏嘘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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