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喝到半酣。

服务员端上来一盆汤面，青菜、西红柿、荷包蛋、小葱花，热气腾腾的汤里点缀得五颜六色，扑鼻而来的香味儿，瞬间勾起了大家的食欲，大家都站起来争着盛面。

沈正把一碗面放到阿桐面前，自己却没动筷子。他点了只烟，往椅子上一靠，看着身边的阿桐一心一意吃面，小口小口地喝汤，她鼻尖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阿桐也恰好抬头瞅他，俩人的眼神儿碰在一起。她眉眼弯弯地咧嘴笑了，沈正也笑了，点点下巴，让她接着吃。

阿桐埋下头，继续跟青菜面、荷包蛋奋战，热气氤氲间，知道他一直在注视她，心里既快乐又满足。

沈正曾经问她，“ 吃个醋熘白菜都跟美味佳肴似的。真有那么好吃？”

“就有！”阿桐朝他翻白眼，“喂，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是二师兄？”

沈正大笑，“我干嘛笑话你？正相反，我特喜欢看你吃东西那个享受劲儿，既热情又投入， 吃嘛儿嘛儿香，真的，每次看得我都胃口大开。”

沈正平时很少大笑，对吃也没太大兴趣。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却极乐意给阿桐买零食，大包小包地往她宿舍送，连带她的舍友都解了馋，见了他都亲亲热热叫一声“正哥”。

2

吃完饭，时间还早，外面寒风呼啸，大家商量了一下，没回学校，一起去了沈正的租处。

沈正大四，在校外跟舍友合租了房子，他们的家就成了大家平时聚会的地方。

一堆人打牌、唱歌、跳舞，热闹喧哗，阿桐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会儿别人斗舞，下意识地四处寻找沈正的身影。

他正坐在沙发斜对面的电脑椅上抽烟，眼睛一直在望着阿桐，隔着烟雾缭绕，隔着几个人晃动的身影，阿桐迎上他的目光，沈正笑了一下。

不知怎么，阿桐觉得沈正刚才注视她的目光里，似乎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怜惜也似乎是忧伤。她暗里一愣。

沈正坐过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问，“这个生日过得开心吗？”阿桐笑着点头，靠在沈正肩上。他对她的体贴关爱一如既往，那点疑惑瞬间消散了。

阿桐他们临回学校前，沈正叮嘱她第二天好好睡个懒觉，再过去找他。

3

第二天是周六，阿桐心里有事儿，兴奋得懒觉也不睡了，早早起床收拾好，手里攥了个小盒子，直奔沈正的住处。

沈正开门，看见脸蛋冻得通红的阿桐，赶紧拉进来，一把抱在怀里。阿桐勾下他的头，咯咯笑着，用冰凉的脸去贴他温暖的脖颈，又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沈正托住她的头不让她离开，慢慢加深她发起的这个浅吻。

他的唇舌异常缠绵，在她口齿间辗转流连吸吮，阿桐仰着头靠在沈正怀里，身体仿佛没了半分力气，娇软得一塌糊涂，好半天嘴唇分开，两个人大口大口地喘气，阿桐的脸贴在沈正的胸口，听着他砰砰地心跳声，满足地叹了口气。

两人坐到沙发上，沈正刚要说话，阿桐拿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放到他手里，“你夏天生日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等不及你下次过了，先送你这个，当是你送我生日礼物的回礼吧。”

沈正接过盒子，“回什么礼，那幅画是我自己画的，你喜欢就好。”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领带夹，造型简洁大方，做工很是精致。

沈正没系领带，把领带夹夹在衬衣前襟上，郑重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阿桐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买得起这种小玩意儿，你不要嫌弃。”

沈正一怔，“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阿桐，我只怕……只怕你会生我的气呢……阿桐，我有事跟你说……她前天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事情要我帮忙，我明天要去杭州一趟。”

“她？是……苏荷吗？”阿桐心里的快乐慢慢变得稀薄。

“是。”沈正有点不自在。

“什么时候回来？”

“去三天，周二回。”

“哦，好。这几天说有暴雪，你早点回来。”阿桐垂下眼帘，看着茶几上空空的小盒子，咬住唇，不让自己说出来阻止他的话。

4

阿桐大二，今年夏天才跟沈正在社团活动里认识，不知怎么看对了眼，稀里糊涂跟这个系里的风云人物亲近起来。

两个人的朋友都很惊奇:一向严肃、冷淡的沈正，怎么就看上了既不漂亮又冒失冲动的阿桐呢？

阿桐自己也不明白，追着沈正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到底喜欢我哪里？”

沈正说，“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阿桐不放弃，“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吧？你说出来原因，我会踏实一点嘛。你那么厉害，我不好看也不优秀，别说他们觉得不般配，我自己心里都没底，总觉得你莫名其妙地喜欢了，以后也会莫名其妙地不喜欢。”

沈正微笑着拥抱安抚她，“不要乱想，在我心里，你很好，比她们都好，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阿桐释然，紧紧回拥他，以后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她想，她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他是真的喜欢她，这就够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看似开朗活泼、实则胆怯被动的阿桐，其实是因为沈正的喜欢，而喜欢他，并不是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是她主动出击，成功俘获了沈正。

事实上，很少有女孩子不喜欢沈正，他相貌、气质、性格、学业、体育、文采……无一不出色，历来是系内外各级女生目光追逐的焦点。

沈正在大学里从没有交过女朋友，连绯闻都没有过。但一个偶然的机会，阿桐知道他以前有一个深爱过的女朋友，是沈正的高中同学，叫苏荷。两个人都是那所省级重点中学的学霸，校花校草级的人物。

沈正和苏荷热恋了三年，高中一毕业，却分手了，没人知道原因。从那个时候起，沈正再没有交往过女孩子。

直到遇见阿桐。

5

沈正仿佛泥牛入海，三天里除了报平安的那条信息，再没有联系过阿桐。

这三天，阿桐心神不宁、度日如年，常盯着手机发呆，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

周二晚上，阿桐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看见是沈正的电话，赶紧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阿正，我想你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了，细细的抽泣声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惊喜，也有几天不见的思念和委屈。

“阿桐，不哭……我刚下车，有点累，明天过去找你。”沈正还在路上，手机里有呼呼的风声，仿佛隔得很远。

阿桐听出来沈正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乖乖地抹抹眼泪，收了声。

第二天，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北风呼啸着抽在脸上，又冷又痛。阿桐边穿衣服边想，暴雪要赶到今天下了吧，还好，沈正已经平安回来了。

她没让沈正来宿舍找她，约了在上次过生日的那个常去的餐馆吃午饭。

6

沈正坐在一个清净的小隔间里，他到得很早，手边的一杯茶已经没了热气。

阿桐欣喜地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沈正眼里有血丝，脸色很疲倦，像是还没休息过来。他没说话，侧过身紧紧抱住阿桐，一遍一遍抚摸她的头发。

半晌，沈正放开阿桐，“先吃饭吧。老规矩？”

阿桐看着沈正的眼睛，说，“好。”

她又有了那种感觉，仿佛沈正的目光里有她不明白的一些东西，像怜惜也像哀伤，还有……愧疚？阿桐有些不安，吃完饭，沈正会跟她说什么呢？

菜上得很快，两个人沉默着，都没动筷子。

最终，还是阿桐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沈正颓然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艰难地张嘴，“对不起，阿桐，我跟苏荷……和好了。”

阿桐像遭了一记重击，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间一片空白，她像是没听懂沈正的意思，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沈正继续说，“当初是苏荷提出来的分手，其实……是因为一个误会……前段时间，她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我那时候年纪小，性子又倔，心里难过，却不肯去找她解释清楚，这几年伤了心，一直拔不出来，对她又爱又恨，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后来，你出现了……阿桐，你那么可爱、那么有趣，每次见你，都是笑得没心没肺、傻乎乎的样子……你肯定想不到，我是有多喜欢看着你笑闹搞怪。阿桐，你的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我喜欢，你的善良真诚、羞怯懊恼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些烦恼不知不觉都抛在身后了，我很开心、很快乐，快乐到我以为已经忘记苏荷，可以重新开始了……”

阿桐突然间觉得窒息得难受，她深呼吸了几下，回身让服务员送了瓶白酒进来。

她的手有点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沈正回过神来，去拿她的杯子，她用手护住，“不要紧，虽然我不会喝酒，这一点也没事的，别拦我。阿正，我现在脑子很迟钝，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阿桐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猝不及防的辛辣，呛得她咳出了眼泪。

沈正急了，直接去她手里抢。

阿桐躲开，一只手虚虚隔开他，一只手又把酒杯送到嘴边，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正。

白酒灌进嗓子，从口腔、咽喉、胃，一路烧灼到心里，烧得她痛不可当，泪水不停地涌出来，一滴一滴，从脸颊砸到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阿桐把空杯放到桌上，喝了口水，站起来穿好外套，自顾自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瞬间吹透了她的整个身体。阿桐心不在焉地想，好冷啊，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冬天呢，为什么一点暖意也感觉不到？我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季节么？

7

整个学校都是她和沈正走过的地方，宿舍里又那么温暖欢乐。 她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被打扰。她该去哪儿呢？

酒劲上来得很快，她扶着头，尽量控制发飘的脚步，看见熟人，还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路上的人低了头步履匆匆，不是回宿舍就是去教室，都目标明确，没有人愿意在苦寒的室外逗留。阿桐漫无目的，只朝着人少的方向走。

体育馆旁的林子里，有块高大的石头，阿桐缓缓坐在石头背风一面的石基上，她想:

“我应该没醉吧，还知道躲风口，就是头好晕啊，实在没办法继续走路了，喝了酒就是这种感觉么……阿正跟前女友和好了，我这个现任，以后就成了莫名其妙的前任啦……兜兜转转，他终于找到真爱，是不是该恭喜他？”

“可……我怎么办？他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么？他明明那样呵护、怜惜过我，怎么能说收就收回去？难道那些喜爱、关心、快乐都是假的吗？明明以前说过替我遮风挡雨的，现在呢？竟然是他把我一下子推到冰天雪地里，呵呵，真可笑啊。”

“阿正……我以后还会没心没肺地笑么？还会把炒白菜吃出美味佳肴的味道么？阿正……如果你喜欢的一直是那朵玫瑰花，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这棵不起眼的狗尾巴草？阿正，阿正……告诉我，只是晚了一步遇到你，难道就已经来不及？”

阿桐的泪一直在流，一直在风干，她的头倚靠在石头上，脸已经冻得僵硬麻木，她觉得很奇怪，只是一点酒而已，竟然会变成这么多眼泪。

眼前多了个人影儿，蹲在她面前，人影儿抱住她，“阿桐，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是想跟你走下去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够拒绝。阿桐，我从来不知道爱你是这样的滋味，我舍不得放手……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相遇过，现在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阿桐尝到了他的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阿正，以后不能跟你做朋友了……我还爱你，我很小气，我退不回去了，祝你幸福，你以后要好好的……可我心里怎么会这么痛，阿正，好痛……”

沈正背着昏睡过去的阿桐，在校园里慢慢走着， 寒风凛冽，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串脚印很快被新的雪片填平，很快就没了踪迹。

呼啸的风卷起地上的雪雾，和天上飘飞的雪花搅在一起，整个世界，只剩了一片漫天彻地的白。

8

沈正毕业以后，去了杭州某外企就职，一年后和苏荷结婚，苏荷婚后赴美留学。

阿桐和沈正分手以后，迅速消瘦，认真专注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三年以后，阿桐应聘到广州某公司。

某日，在公司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跟一陌生男孩拼桌，阿桐被对方强送了两块烧鹅肉。

阿桐讶异，男孩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爱吃烧鹅，扔了又浪费，拜托你啦。”男孩子清清爽爽，笑得阳光灿烂，阿桐实在没办法对他的冒昧生出恼意。

阿桐笑着道谢，坦然接受了他两块美味烧鹅的好意。男孩爽朗地介绍自己，“我叫程立，前程的程，而立的立，在这栋大厦六楼的公司工作。你呢？”

阿桐微微踌躇了一下，慢慢说，“安桐，平安的安，梧桐的桐。十二楼。”

以后的事，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原来，在时间的荒野里，晚了一步遇到你，是因为我们并不是彼此“对的”那个人。

就让我们互道珍重，继续各自走下去，直到遇见“不早也不晚、刚好在等你”的那个人吧。在你们相遇的那一刻，你会不会对ta说:我等了好久，你怎么才来？

不过，反正余生都是你，晚点遇见也没关系。

（下一个故事《狗尾巴草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