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诗人

1

    梅花又一次盛开。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却又好像从未凋谢过。谷里的时光仿佛被冷空气凝固,流动缓慢。有些事明明已过去很多年,却又好像发生在昨天。有些人明明已经离开很久,却占据着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再也不肯出来。

紫夜拥着狐裘大氅,注视着湖中安详沉睡的人,静默无言。雪花纷扬,飘落发丝肩头,青丝中宛若已有了白发。青山依旧,而那个曾经说过要陪她到白头的人却再也不会醒来。

有些人的遇见仿佛是命中注定。里伽子来到这座古朴的小镇,或许如匆匆的过客,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人世的热闹喧阗,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而这座小镇的宁静幽谧,也同样与她无关。

多年后,当里伽子在车站重逢那个久别的名唤作“拓”的男孩,丝毫不会惊奇,他盛满琥珀色光芒的眼睛里,依旧神采奕奕,一如初次相遇的那天。

2

展白再一次来到谷里的时候,已经记不清距离上一次到来究竟是多久。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无论外面如何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谷里景色依旧。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永远会在那里,十年如一日。

在梅花树下拥衾而卧,共饮一壶温酒,故人浅斟慢酌,一时相顾无言。但见深殇细杯,穷日落月。其实又何必多言,一直都在匆匆赶路,从未驻足停留看一看路边的风景。展白的心早已疲惫不堪,从前对闲窗畔,从后停灯向晓,抱影无眠,而与紫夜相处的短暂时光却成为他一生中弥足珍贵的时刻。

拓没想到自己会陪里伽子去东京找她的父亲。在里伽子和她那些朋友面前,拓常常显得手足慌乱、无所适从。在东京的旅店里,里伽子哭着来找拓,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里伽子。从东京回来后二人的心中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而东京之行也成了二人共同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

后来发生的事情犹如失了桨的小舟,再也难以掌控。二人的心中嫌隙渐生,谁也不愿解释,到最后只有偏执获得了胜利。或许有一天,拓终究会明白,为何当初相爱的两人最终会渐行渐远。只是固执地一个转身,便消失于茫茫人海,无迹可寻。

3

妙风不知道力劝紫夜出谷的选择是对是错。其实命运早已注定,人生并无许多是非对错。

一如当初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逆旅恓惶,即使蹉跎,清醒的人永远理智地思虑每一个决定,得失周全分明。可是这世上毕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计算清明,还有一种叫作的情感的无法回避的力量。妙风只愿痛饮,长醉不醒。酒不醉人人自醉,既然醉了,又何必醒来。

昨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风雪依然潇潇,那个安静伫立在梅花树下的女子却不知所踪。拈花轻嗅,皓腕似月,熟悉的身影却幻化成最美的泡影。妙风感觉到心中有东西正在坍塌,曾经固守的信仰开始分崩离析,微笑经久不化的脸上终于洒落两行最真挚的热泪。红尘飞花皆入梦,梦醒无处觅芳踪。

彦常痛恨自己的软弱。自己最爱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被人欺负被人排斥,自己却不知所措。自己是大家拥护的班长,却连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勇气都没有。表白被拒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思慕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的身影却如同在太阳底下曝晒了许久,再也没有力气迈动步伐,只能放弃追赶。

爱情或许生来就是亏欠,小心翼翼地喜欢,一厢情愿地欢喜,始终在上演一个人的独角戏。相思入骨,在如水的静夜里蚀骨噬心,百毒莫解。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何偏偏只是那一个。在爱的人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哪怕捧出来那颗心来被反复践踏,却也百折不挠。终于蓦然醒悟,其实在爱的面前,谁爱上谁,原本都没有对错。

4

展白在紫夜最爱的梅花树下枯坐良久,花瓣洒落肩头,却再也没有人会上前替他温柔拂去。别来讯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尘何限。展白轻轻叹了口气,壶中的酒已然冰冷。这些年江湖征伐,海天龙战也可,披发长歌也罢,易水萧萧,心中始终是安稳的,知道她等在那里,一切便都有了归宿。而今,这样的心愿已然破碎。

总是在错过。年少的时候为了彼此喜欢的人错过,相爱时却是为了更多的人错过。如果当初我主动迈出那一步,是不是就会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如果当初我能够握住你伸出的手,是否你就能够在我身边待久一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果最开始的相遇便注定了之后的结局,我还是宁愿遇见你。

展白向天空伸出手,朝虚空一握,缓缓打开手掌,什么都没有。唯有两三片雪花而已,一如她曾经玲珑剔透的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生当来复归,死作长相思。

时光蹁跹,恍然间数年已过。拓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叫里伽子的女孩子,每次想起还是会有一丝窒息之感从心中倏忽而过。这些年不见,不知她过得可好只希望她能够照顾好自己,这样便足够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拓闭上眼,再一次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觉得依然那么熟悉。年轻的时候总是过于执拗倔强,惯于隐藏自己的内心,哪怕有误会也不愿解释,直将内心汹涌的情感生生平息。多年后想起还是会后悔,当初的稚嫩无知,而今再也无能为力。

    拓不曾想到的是,女孩的心却是和他一样。而拓不曾知道的是,女孩曾说过,最爱的那个人曾经为了她在马桶上睡了一夜。时光千回百转,终于能够在此再次相遇。

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路,而那段路让彼此的心靠近。事隔经年,或许已消失于茫茫人海,却依然会感激当初的那段时光与那条共同走过的路。哪怕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心中有爱的人温暖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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