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科学松鼠会
昨天上午,伯母到我家里来串门。她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到伯父家走动走动呢?”我回答说,“确实很忙,昨儿个下了一整天的雨,所以就没去了。”
其实,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去你家,但是,我不敢去,那里有太多太多关于你的回忆了。往日那一帧帧画面历历在目,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明的时候,我们去山上扫墓,伯母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碑告诉我,那是你的墓,我顺着伯母的手指的方向转头看的时候,我的眼眶已然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没有看清,或者我根本不想去看,心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我宁愿相信你还在这个世间,你只不过是,在外地谋生没有回家而已。我可能顶多过年的时候抱怨上一句,“这个大哥,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好讨厌!”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莫泊桑
细数你离开我已经整整5年了,至今,我都还没有想好,该怎样与你告别,这5年来,我一直在试图让自己忙碌一点,再忙碌一点,好能让我没有时间去想你已不在世上的事实。
你都还没有跟我好好地告别,就这么走了。你曾说,你最疼的是我这个妹妹。我觉得你说得都是假话,你疼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好歹你也留句话,让活着的人也有个念想,我甚至都找不到一张与你有关的照片。
身为大哥的你,整日牵挂着我们家族兄弟姐妹的和睦与团结,每每通讯,都会聊到大家的近况,你最大的目标就是要一直罩着我们。
因为奶奶有七个孩子,而爸爸排行最小,伯父跟爸爸相差的岁数很多,你虽然与我同辈,却足足大了我将近20岁,只比我爸小了几岁,在那个年代温饱都是问题,所以你很早便没有上学了,跟着我爸北漂数年。童年时期我们都在一起生活,你完全是除了我爸之外,看着我长大的第二个男人。
依稀记得我在学生时代,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你教我写寒假作业,许久未提笔的你目光呆滞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也享受笔尖在纸上跳跃的感觉,算到一题数学题的时候,你也停留了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谨慎地为我讲解,生怕我听不懂也生怕被我否定。
老天爷真的不公平,虽为同辈,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温室里挥霍着青春,我最大的烦恼可能不过是成绩不理想,或者喜欢的男生没有回我的信。你却要背负起家庭的重担,与老婆孩子都长期分居两地,只为挣钱养家糊口。
去年弟弟结婚,酒席本该摆12桌就够了,妈妈一直坚持要13桌,并且她跟服务员说,那一桌要照常上菜,每道菜都要上。当时太多的人不理解她,认为她太过浪费。其实,我懂。妈妈那一桌是留给你的,以及那些,和你一样已经不在的亲人。你是我们之中最爱热闹的一个,家族里,但凡有什么宴席喜事,都必定少不了你。
所以后来,剩了好多菜,其中有一盆面条,它完完整整的都没有动过筷子。妈妈在整理剩下的菜的时候,我唠叨了一句,“妈,这别的菜还可以热,这面条再热要怎么吃啊,都没法吃了。”妈妈不作声,依然在整理着,并没有理我。
看到我满脸的质疑和不解,她说,“我跟你说啊,有的人他就喜欢吃剩下的面条,原本这喜庆的日子,我是不想提他的,因为提到他我的心实在是太痛了。你大哥每次亲戚家只要办完酒席,他都会去问有没有剩下的面条。他爱吃剩下的面条。”
哦,原来这样。话音还未落下,伯母就走过来了,她看着那面条,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瞬间相信并更进一步参透了妈妈刚刚说过的话,“伯母,这盆面条大家都没有动过筷子,吃不完倒了可惜了,不如您带回去,可以热了再吃,就算帮我们分担一点。我去给您拿个袋子。”就这样,伯母平和地提着那袋剩面条回家了。
妈妈看着我,眼里透着一丝欣慰,是的,她也正是期望我这样子说和做。我想也许,伯母此前并不如你那样爱吃剩面条,可是,在你走后,她就爱上了吃剩面条,难以想象,在她吃的时候,那每一口,吞咽下去的,都是满满的思念与回忆;那每一筷每一勺,盛起的都是哀伤。
逝去的人们已经无法回来,留下的人们仍要继续生活。伯母,我知道你余生也许都不可能走出丧子的悲痛,那么,请带着这份想念,好好爱自己,吃饱穿暖,不要让大哥在另一个世界为您担忧。
从那以后,我不排斥吃剩面条了,哪怕热过后,变成面糊也好,因为那是你生前最爱吃的,越来越理解你为什么爱吃剩面条,可能你喜欢那些海蛎、蛏子、葱蒜的味道渗透进面条里的感觉。也许,儿时的你,经常下海,没有按点吃过饭,只能等海水涨潮后,自己回家,把面条热一热了再吃。久而久之,你便喜欢并且习惯了剩面条的口感。
到现在还是很清楚地记得,在我未出阁时,你经常跟我通电话,总说:“什么时候能喝妹妹的喜酒啊?”
也许你如果不喝那么多的酒,也许你也不会走得那么快,酒当真是那么好的东西吗?也许只是失意时,可以在酩酊大醉中给你一点安慰吧!那么,那些浸泡在酒里的痛苦和忧愁,是否也都随风散去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五年前的那天,爸爸说,“你大哥走了。”当时,我因孩子还小,无法抽身,我真的很想回去,我想送送你。爸爸却在电话里,告诉我照顾好孩子,不要回去。是的,也许让我亲眼看着我平时引以为傲的大哥,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冰冷地躺着,对我来说太过惨忍了。这些年来,我总是骗自己,一切都是错觉。你还会回来,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你的离去。
那就说声再见吧,好好地道一声再见,因为有一天,我们终会相见。到时你会不会一眼就认出我这个妹妹呢?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妹妹。答应我下辈子,不喝这么多酒好吗?
这是我头一回写作这样哀伤,我从来没有这样子哭过,昨晚,写到三点多,哭惨了。一觉过后,梦醒时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
我发现,逃避哀伤,悲痛并不会减轻。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有时候,这句话也说得也不对。这五年来,我正是相信,时间久了心也许不会那么痛了,也许会习惯你的已不在。
但哀伤也是一个独力存在的个体,它就跟银行存款一样,也是有利息的,你压抑它越久,直到有一天,它也会反抗的也会以你想不到的方式反噬你。
与其逃避哀伤,不如,让我们面对它,静下心来,与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好好地,做一个告别。
人类就算再强大,始终无法阻止一个生命以你不了解的方式开始新的征程。
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告别,那么,请不要冻结哀伤,也不要强迫自己忘记,那样真的对自己太过残忍,人生苦短,大可不必如此。
有时,亲人刚离去的时候,可能并没有那么悲痛,真正哀伤的,是生活中的细节点滴,你只要每每接触到,心都会一次又一次痛,因为时间越长,这个事实就越被证实,越咄咄逼人地告诉自己,真的已经不在了。
请允许自己悲伤,请允许自己想念的时候放声哭泣,请允许自己崩溃或者偶尔地大醉……它们从来都不丢人,它们只是我们宣泄情绪的方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哀伤期,如何渡过,如何学会与哀伤和解,需要我们一点一滴地去学会适应与坚强,请给自己的心灵一个缓冲的过程。
请你相信,用心去拥抱哀伤,它也会紧紧地抱住我们,并给我们力量。
我们只有努力地活着,带着他们的那份对生命的遗憾一起活下来,才不愧对这相逢一场。对亲人最好的怀念就是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越长大越孤单,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身边的人,上岸又离去,我们终要将要颤颤巍巍、踽踽独行地过完一生。
那么,请好好地珍惜眼前人,活在当下。相逢一场,不要留下遗憾,不要轻意去伤害爱你的人。
愿我们终将有一天,化哀伤为力量,更加努力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