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君子远庖厨也。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远了庖厨,肉还是要吃的,猪牛羊鸡鸭鱼依然因我而亡,说眼不见为干净,虚伪!反正我是难养的女子,可以无视圣人言。
每个家庭的传统不一样。在我看来,厨房是一个家庭中最有温度、最核心的地方。不谈远古劳动力低下时,已有了精细分工的豆簋斝鬲,凸显出对食物的重视。如今每一个在外独自打拼的游子,夜深人静时,最想念的,大约多是家乡的美食和妈妈的味道吧。
很幸运,我有一个总是很忙却热爱掌勺的老爸。在他偶尔得闲的假日,会专心发展自己的三大爱好——种菜,钓鱼和做饭。总结起来这三大爱好的核心直指——吃。
种菜和钓鱼是吃之前漫长且极需耐心的仪式。
莳弄房前屋后的一小片菜园,种上各式各样的蔬果,除草、浇水、捉虫,每天留下厨余垃圾沤农家肥。其实离家十几分钟路就有菜市场,但老爸还是认为自己种的健康又省钱。我帮不上什么忙,偶尔和小猫一起捣捣乱。最喜欢芹菜花开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异香,吸引了数不清的瓢虫。我找个透明玻璃瓶,蹲在芹菜花里捉瓢虫能捉上半天。最后瓶里装上几十只不同花色艳丽的瓢虫,黄的、红的、棕的、白的,身上的斑点从一星到二十几星,飞舞爬行,梦幻的像童话。
钓鱼更是一项让我不懂的活动。光是工具的准备,看着就十分繁琐。大小形状不同的钩子、铅坠,眼花缭乱的浮漂,用途有别的鱼竿,粗细不等的鱼线,给不同种类鱼吃的饵料……还有捞鱼用的抄网,养鱼用的笼网,装工具的箱子等等。有可能还得预先背个锄头,去田间地头挖上一大瓶肚皮翻滚的蚯蚓们。这么看来,我玩摄影的那点装备,根本不值一提。准备好了十样八样东西,总该大干一场了吧!但真的,垂钓,尤其是野钓,被暴晒,被虫叮,枯坐半天盯着浮漂,眼睛能盯成斗鸡,老觉得动了却其实压根是幻觉。鱼往往在耐心尽失的时候才会咬钩。这个时候你还得和它斗智斗勇,把握时机,掌握力度,早一刻晚一刻拉竿,鱼都不是你的。看着老爸钓鱼那岿然不动的背影,总让我联想起海明威笔下的硬汉,简练、直白、沉默、毅力惊人,所有的热情都涌动在等待中。
两项活动的收获,会挑起老爸的掌勺欲。挑个周末,呼朋唤友,摘菜杀鱼。老爸穿上围裙,用他特有的粗枝大叶的手法,为大家准备上一餐丰盛的家常美食。老妈打下手,我照常是插不上手,只能围观围观。老爸炖的鱼已经被冠上我家的姓氏,成为最受欢迎的一道菜。他杀鱼开肚刮鳞一气呵成、杀伐果断、行云流水。煮的时候更加成竹在胸,时不时往翻滚的锅子里随手丢点姜葱料酒香料,片刻间香味便能勾得我和小猫巴巴的望着。老爸最不屑于西式精确称量的烹饪方式,他说:搞这么麻烦,还不是比不上中国菜。
在我心中,厨房象征着家和爱。无论是老爸偶一为之的大餐,还是老妈日复一日的早中晚饭;无论是橱柜里那诱人的用来当调料却总被我偷吃的油渣,还是每天下了晚自习静待在桌上热腾腾的夜宵;回忆起来都是淡淡的甘。
受父母身教,早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长大后某天突变成了厨艺热爱分子。满满当当的冰箱、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看一看都让人心生喜悦。和老爸大刀阔斧的路子不同,除了追求口味,我还喜欢形色器的搭配。虽不能像美食博客那样使用数不清的漂亮器皿,但在能力范围内,总希望能更赏心悦目一些。做出一道菜,然后将它们的影像记录下来,作为自我陶醉的资本。
喜爱做菜,极易被人冠上贤妻良母的名头。那不是我的初衷。贤良二字,多少有点俯首为臣的意味。家是稳固的三角形,是褪去坚硬外壳用灵魂平等对话的场所,何时出现了君臣之分?一家人得闲,有买菜、有洗菜、有掌勺、有准备碗筷、有插科打诨,还有插不上手反帮倒忙……氤氲着勃勃的烟火气,用好吃好喝鼓舞着人快快活活的大步往前走,才是厨房的人间值得。
音乐、香氛、美食,都可轻易勾起人的回忆。它们在我眼前呈现的画面不同。
音乐,是猛然从背景中切出的措手不及。不知哪个瞬间、哪段曲调,就会让我秒回过去真真切切的酸涩中。是20多年前在两旁长着法国梧桐的回家路上骑行,因为委屈而哭得看不清路;是某天心里装满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世界在旋转,什么都没吃却饱的想吐;是高中班主任在毕业那天拿出的一包我从未听闻的莫名情书;是湿热的夏夜,某人绞尽脑汁唱了整整一晚的情歌。音乐是柠檬味的。
香氛带来的画面比较单纯:森林、湖泊、海洋、看星星时躺过的草地、清明上山时摘过的野果、厚厚的雪地里埋着的枯树枝、图书馆里的旧期刊…它们是关于自然,关于遇见的。
而美食,单是想想它们的名字,整个世界所有的善意便扑面而来。爸妈存在冰箱里的几大袋饺子,爱人上班前切好的年糕,孩子放学时从书包里献宝似的掏出来的黏糊糊的棒棒糖,闺蜜不远千里带回来的点心…是回忆,是当下,是超过饱和度析出沉底的糖分子。
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不愿无,不愿空,不愿了挂碍,亦何惧颠倒并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