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写于初三，刻意模仿韩寒之作。

1

村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桥,横亘在五星河上，村长说这是地方政府为了沟通村里和城里的经济搭建的。从前村里人一直埋怨出村不方便，要下水过河。村里人本没文化，实在想不出些有底蕴的名字来命名这条桥，索性唤这座桥叫“小平桥”以纪念改革开放总设计师。

纵然改革开放已有多年，但或许由于村里植树太多，改革的春风总吹不过来。只是有好几次有领导下乡考察，挨家挨户送棉被和电视机，唯独不送粮食和资金。电力是城里通过来的，费用由当地政府承包，所以大多数村民吃不起饭却看得起电视，边饿着肚子边看新闻联播。而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

2

老赵已是岁暮之人,风烛残年,一人养着自己的孙子振振。夜里，老赵用颤抖的双手在微弱的烛光下缝补着振振的书包。振振就要上六年级了，但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多。他转过头望望在床上熟睡中的振振，不禁摇头哀叹。

自从振振的哥哥在10岁那年在五星河畔失踪，老赵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振振。面振振每当问起，老赵总是缄口不言。

在学校，振振开始厌倦学习，总喜欢在课本上画画。振振的绘画天赋从小就已经显露出来，他曾一度试图放弃学习，专心画画，成为画家，他深信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但奈何它在不该发光的地方发了光。晚上，振振的老师拿着一堆“发光”的“金子”走进了振振的家里。

老赵连忙把木凳子递过去，说，坐吧，老师。

老师摇摇手掌说不用不用。同时用余光搜索着振振家里的床，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料振振家的床比木凳还硬，老师“嗖”地蹦起来。在一旁的振振直捂着嘴笑。老师指责振振不严肃，又说，振振同学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机会到城里去发展啊……

3

村里还未熄灯的人家已经不多，振振放下手中的铅笔，无意地追忆起往事。他想，自己在这个地方落地，本该在这个地方生根，但为何人们总想办法逃离这里，仿佛只有到城里才能活下去。好比受困的小鸟总是想着如何从笼子里挣脱出去，而全然不知等待着它的是另一个大笼子，这个笼子虽然无形，但却会使它渐渐忘了自己是一只小鸟。最终，选择逃离的是自己，无法抽离的还是自己。

开门声惊动了沉默中的振振，他猛地转过头，隐约看见爷爷在月光下蹒跚离去的背影。

4

进入村里的第一辆汽车是在三年后的一个夏天出现的，振振在屋顶上拿着铅笔和颜料，试图把村子的全貌刻画在纸上，这是他从未曾尝试过的技艺，因为当他爬上屋顶时才偶然发现村里的行人越来越多了。

他看到驶进小平桥的汽车，极力地把他所看到的这驾庞然大物绘到自己画中的小平桥上，以便未来证明自己亲眼见到了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东西。

村长拦住的汽车，那是一台越野车。村长慢步到车门前，俯下身轻叩了几下车窗，轻得像是在抚摸，生怕把玻璃叩碎。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村长问，你是？

车中人回答道，我来自不远方，是来旅行的。

后来村里人都把他称为旅行者。自那以后，旅行者每天利用他的越野车运来粮食和农作物，又派人来改善了村里的田地。偶尔人困车乏，就把车子撂到小平桥上，自己在车里睡。日复一日。

起初村长怀疑旅行者的意图，但很快他发现他的怀疑是多余的。村长和旅行者成了朋友，甚至有时聊天聊到天亮。村长把村子里最近几年发生的变化道给旅行者，旅行者把外面的世界描述给村长。

5

画已经完成到一半，振振在屋顶上发现了熟睡在车里的旅行者，他让想旅行者告诉自己关于城市的一切。振振小心翼翼地把画塞进包里，挎上背包便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振振走到门前的时候旅行者已经醒了过来，他看到窗外的振振，便摇下车窗。振振问，旅行者哥哥，能带我到外面走走么？

旅行者发动了引擎，车子开始发出躁动的声响，他把手放回方向盘，望着前方，说，上车吧。

振振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第一次坐上了汽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几乎让他窒息。车里静得出奇，旅行者伸手本想打开车载电台，振振恰到好处打破了沉默，说，为什么要到村里去呢？

旅行者不知道如何回答振振的问题，他只知道，那个才是他真正熟悉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不曾给予他任何，他也无法给予它所有。他就像蒲公英，在此地被孕育，而要飘到彼地扎根，它明白这只是宿命，身不由己，一切任由季风摆布，自己也不知何去何从。只有在它被风吹走的那一刻，它所真正热爱的那片土地才告诉它，飘走吧，那个才是适合你成长的地方。

旅行者拉开手刹，语言复杂，对振振说，大概我本来就属于那个地方。

振振说，哦。

6

回来以后已经入夜，振振回到家中，回想起自己在城里看到的一切，他要把它描绘到纸上。作品在第二天已经完成，旅行者惊讶于振振的绘画才能，决定把他的作品投给城里的一个绘画大赛。

一个月后旅行者把车开到了振振家的门前，老赵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旅行者是不会把车开过小平桥的。

振振的作品获得了大赛的一等奖，但他不知道此奖的意义重大，甚至改变了他的后半生。据旅行者描述说，振振得到了名师的赏识，有机会帮助他出版画册。振振按照旅行者的吩咐，把他自己从小至今的作品整理出来塞进包里，他重新挎上背包，走向已经久等的旅行者的车子。

振振挥手向爷爷告别，老赵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也向振振挥手，说，不要忘记回来的路。

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7

城里的世界对于振振来说完全陌生，在他的认知里，城市的概念还只停留在此前旅行者带他去的那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的梦想将要实现，这里的他应该要比其它人高兴，但实际上振振无所谓他是否能成为一个安稳甚至富足的半城市人，相反他比任何人更向往农村的生活。

车子遇到了红灯，旅行者从衣袋里拿出打火机，想把叼在嘴里的烟点着，但他把开关扣下好几回，打火机依旧不出火。旅行者屈服地把打火机放回了衣袋里。

他说，应该是没汽了。

振振说，所以有的时候火柴比打火机好。

旅行者没有反驳，这里红灯已经转绿，他继续行驶。车子到了一栋别墅旁边停了下来，这是街里唯一的一栋别墅。旅行者转过头，对振振说，喏，这就是打火机和火柴的不同。

这是旅行者的家，往后的日子振振住在了这里。振振摸着墙上的挂式电视机，问，你一个人住么？

旅行者把冲好的咖啡摆到了茶几上，说，我曾经有个弟弟。说着，把抽到一半的烟从嘴里摁到茶几上不起眼的烟灰盅里……

8

在城里生活的十年，振振出版了7本画册。他用版税买了一栋离旅行者的家不远的平房，在那里专心画画。他习惯了城市的喧闹。旅行者依旧帮助村里的村民，村子的经济有所提高。旅行者曾经劝振振和他一起回村里看看，但每次振振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振振苦恼于第8本画册的收尾作品，他发现了被遗忘在角落的那个破旧的背包，那张只完成到一半的村景图已经泛黄。振振拿起它，想把它继续完成并把它用作收尾，却猛发现里面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了。

9

振振订的那台与旅行者同一款式的越野车已经送到了他家门口，仿佛又重新出现了旅行者第一次出现在小平桥上面的场景。他打开车门，跨进了驾驶室。他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此时此刻，振振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下一个旅行者哥哥，实际上，对他而言，他也只是在这个城市之中的一个旅行者。他不属于这个城市，这个地方。他只是在这个无形的笼子里迷失了方向，忘了自己。他没有忘记回去的路，也许他能和帮助旅行者，和旅行者一起去把所有的火柴变成打火机。

城市给予了振振财富和荣誉，他知道在村里自己只会像旅行者一样湮没无闻，他甚至还不知道旅行者的名字。但那又如何，在振振看来，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自己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

振振发动了引擎，才察觉油标上所示的油量已经不多，但它足以行驶向小平桥。

10

日久弥新的小平桥上再次出现了一辆崭新却同款的越野车，村长把手中的拐杖抬起得和车头灯同样的高度，拦住了这台陌生的汽车。他拄着拐杖走到门前，车门却比他更早打开，出来一个比村长高出一个头的人。村长问，你是？

他说，我来自不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