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奋只
叶圣陶先生在谈及作文训练时认为“最要紧的是让学生‘有’,而且表达出那‘有’”。读至此处,叹服于先生讲得透彻,也窃笑先生天真的可爱,现在的作文教学往往仅强调“表达”,而不是“表达出那‘有’”,那是因为学生根本“没有”。那么如何先让学生“有”呢?这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如何才能“有”呢?说到底,就是一种敏感,这种敏感包括两个方面,即朱光潜所言“对人生世相的敏感和对语言文字的敏感”,对前者的培养和训练则尤为困难,《文赋》云:“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对人生世相敏感的人,草荣花谢,月落星移,皆能够触发内心的悲喜忧乐,而同样的现象,不敏感的人则视若等闲。情未动于中而求其发于外,何其难哉?这是套路作文和技巧训练如此盛行的真正原因,因为较之“敏感”的培养,技法的训练实在容易的多。
我想叶圣陶先生也一定有感于此,于是强调:“作文训练过程尽可能与文章产生的自然程序相一致。”这就是说,真正的作文应该是随感式的,捉意在先,成文在后,而学生写作文,首先不是感悟,而是先面对一个命题,然后去思考和组织,立意先行。因此我们并不能归咎于学生作文中缺乏真情实感,而是这种作文练习程序本身更倾向于一种技巧或套路的要求,或者说在这种形式下,使用技巧或套路更容易去完成,而有感而发则困难的多。
甚至能够说,这种奇怪的迎合题目的作文方式,只有在特定的考评机制中(如学校)才大量繁荣,事实上它与文章产生的自然过程是相悖的。试想从古流传至今的经典文字,绝大部分是有感而发式的文章,是先作文章,后写题目,依文命题,有的甚至无题,而不是依题写文,依题作文的文章也很多,那就是科举考试中的文章,这种文章在技巧上臻于完美,却无情感的自然生成,因而极少能流传下来,而只在宗卷库中湮没不存。试想我们现在作文中如果一味追求套路和技巧,与科举文何异?如果不是有感而发,甚至还不如科举文,因为科举文章虽说的不是自己的话,但至少能代圣人立言,而我们学生的作文既不能代圣人立言,也没有代自己立言,不知道说的是谁的话!
然而并不能说,考试命题的形式下就不能产生具有真情实感的作文,事实上在每年的中考作文中,也有情文并茂的好文章。但是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作文中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并非来自于考场中的即时生成,而是来自于平时的积累,情感已经在考试之前和考场之外的某时某地洒落或铭记于心,在考试中只是一次简单移植而已,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移植是有价值的,因为情感体验在今天表达和在明天表达并无不同,重要的是这种体验已经存在,甚至把已经形诸文字的体验挪用到考场作文中也同样应该被承认,因为一篇形成于一个月以前的刻骨铭心的作文,今天再写一遍,对于作者而言当然只是重复或回味,但对于阅卷者或阅读者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到此为止,我们能够知道,考场作文评分标准中的“具有真情实感”只能够考量出学生平时的情感积累,并不能够触发学生的即时情感生成,因此,对于情感生成来说,考场作文及相关训练不能使学生更“有”,只能去表达“有”,这也是考场作文遭受质疑的原因之一。
那么怎样的作文训练样式能让学生更“有”呢?这就是随感式的写作,如日记、随笔、自创格言等等,只有捉意在先,有感而发,尽量使得写作过程与作文产生的过程一致,才能写出真正的好作文。正是有鉴于此,越来越多的人对随感式进行了尝试和探索并成绩斐然,如成浩的随笔式写作教学,程绍荣的日记教学,袁源的情景写作教学等。事实上多年前语文前辈黎锦熙就曾提出“日札优于作文”的观点,叶圣陶先生说的甚至更激进些“这样的习惯假如能够养成,命题作文的方法似乎就可以废除”。行文此处,不免又笑先生的天真,命题作文还远远不能废,因为随感作文还有长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