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斯太太是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一个异质人物,她灵活虚伪,没有自知之明,是个热心肠的利己主义者,是传统乡绅庄园里的市侩人物。
一、物质上的市侩主义者
诺里斯太太对钱物有着出奇的敏感性,只要是在她涉足的领域内,便宜能占一分是一分。除了将范妮的抚养费用全部推给托马斯爵士,诺里斯太太还总想着从托马斯爵士家分点什么。当年轻人的演戏工作被迫终止的时候,诺里斯太太随手拿走了本作舞台幕布的绿色绒布;在范妮准备去朴次茅斯的时候,诺里斯太太也想一起去,原因是不用自己另外支出路费了。她不仅对自己斤斤计较,别人家的事务也是不得闲,小说里便写到诺里斯太太对格兰特牧师家的饮食行为大加斥责。诺里斯太太对于生活的态度,已经从自身延伸至了外界,恨不得每个人都能过得像她一样勤俭——除了身份地位更为高贵的贵族们。在诺里斯太太的心里,人们的生活行为,与他自身所处的阶级有着密切的联系,他的阶级属性,规定了他的生活。这也体现在了诺里斯太太对待伯爵家的两个小姐与范妮的截然不同的态度上。
诺里斯太太比平常的市侩主义者有更进步的一点:她会用高尚的语言来掩盖自己贪小便宜的行为。比如诺里斯太太从舞会上拿了果冻,原因是她想拿给她生病的女仆吃。从读者或者是思维清晰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掩饰又给她增添了可笑之处。所以诺里斯太太的这种话语,更多的只是起到自欺欺人的作用。
二、文化上的市侩主义者
阿伦特将市侩主义分为两类:一类是精神生活极度贬抑,而物质生活高度张扬;另一类是为了自身目的而垄断“文化”,将“文化”作为货币来换取更高的社会地位或自我尊严。诺里斯太太则兼具了两类市侩主义的特点。作者在整部小说中,都不曾提到诺里斯太太文化方面的内质,读者不知道诺里斯太太读什么书,会什么乐器,连宗教观念也不曾提及——虽然她嫁给了一个牧师。在诺里斯太太的生活里,只有金钱,地位。如何通过占小便宜来给自己积攒钱,如何通过嫁人来赚取一个更好的名声与更高的地位,这构成了诺里斯太太的内在。但在物质上庸俗的诺里斯太太并不像普通的小市侩对文化进行冷嘲热讽,在某种层面上,她也是文化的拥护者。当伯特伦家的两个女儿在诺里斯太太面前对范妮的无知表示惊诧时,诺里斯太太就明确地表示这是一件“糟糕”,“很愚蠢”的事情。但这种对文化的承认,是基于文化背后所代表的功利性质的利益上的。一个人具有文化,它的意义不在于内在修养的高低,而在于形成这种文化素质应该具备的家庭背景。
除此之外,在那个时代里,小姐们的文化艺术素质都只是为了嫁人而服务,当找到配偶之后,这些年轻时培养成的素质也被抛在了脑后。所以文化上的市侩主义者并不只是针对于诺里斯太太,当把时间线拉长,把空间领域扩大以后,这部小说中的文化上的市侩主义者就会形成一个群体,诺里斯太太是这个群体的一个具象呈现。
三、精神上的市侩主义者
诺里斯太太不仅多事,而且多话,但她的话都是向着于己有利的方向说的。她提议抚养范妮,是为了给自己伪造一颗仁慈的心与一副热心肠的外在形象;随意指挥范妮和其他仆人做事,是为了凸显自己在这座房子里的地位等。诺里斯太太的话有一种自我欺骗能力,比如在范妮赴牧师住宅的宴会之前,诺里斯太太因为托马斯爵士给范妮安排马车而“气得满脸通红”,但在看到事实无法更改之后,她便很快地告诉自己:这是托马斯爵士心肠太好的缘故;也是埃德蒙嗓子有点哑需要马车挡风的缘故。转眼间就维护了自己在这座房子里的身份——虽然只局限于自己的心理层面。
在精神上,诺里斯太太是没有自己的基质的,因为无论在世俗的物质、地位、权势层面上,她都无法为自己在这个时代,这个贵族圈子里找到可以立足的地方,她必须通过不断外现的话语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与重要性,通过隐藏的心理活动排除客观外界对主观自我的质疑与冲突。她对自己的认可需要建立在他人对自己的承认以及外显的成就上,当这两者都无法达成的时候,她就只能进行心理上的调和了。从整部小说来看,只要是诺里斯太太出场的片段,她就没有发闲的时候,从家务事到伯爵家四个儿女的婚姻大事,没有不经过诺里斯太太的手的。托马斯爵士从海外归来没有预先通报诺里斯太太,她就在准备茶点和使唤仆人上下尽了功夫,以弥补自己的被忽视感。所以诺里斯太太的多话多事,不过是掩盖她的精神空虚罢了。
结语:
在小说的最后,诺里斯太太决定跟随伯特伦小姐去偏远的异乡,过与世隔绝的日子,这跟诺里斯太太习惯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作者对诺里斯太太这样的安排,想来也有点落魄感。诺里斯太太一直追求着等级,金钱,权势这方面的东西,可是最终,她做的一切事都反射了她一箭。对诺里斯太太来说,更为残酷的事情是寄人篱下的范妮却逐渐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这跟她一直坚持的态度是对立的。她一直以来给自己塑造的虚假的、高尚的自我形象,最终也被现实击溃了。这种背景下的离开,或许也可以看作是诺里斯太太的失败吧。
从故事内容上来讲,诺里斯太太更像是一个充满着喜剧色彩的人物,让人又笑又恨,是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生活的插足者,把大家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但如果把这部小说抽离出来,放在完整的时间线上,我们就会发现,如果没有诺里斯太太,曼斯菲尔德的庄园大概也只能是个萦绕着没落气氛的庄园。曼斯菲尔德庄园的这段插曲以诺里斯太太提议收养范妮开始,以诺里斯太太跟随伯特伦小姐离开结束。可以想见,在这段插曲的前后,这座庄园都近乎于一潭死水,即使最终范妮跟埃德蒙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也只会让这座庄园复归原态而已,而这不会是读者们感兴趣的。
虽然市侩人物总是会成为人们的嘲讽对象,但平淡无奇的生活,也往往有了市侩人物才能显得好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