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雷声阵阵,不时的闪电劈开了暗沉沉的黑夜,照见了小山坳的某个角落。一个衣裳褴褛的壮年吧嗒吧嗒地坐在屋檐下抽着手里的旱烟,可是并没有一缕烟雾从他嘴里渗出,飘洒的雨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烟管。
屋里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喊叫,喊叫声化为一双双无情的手,狠狠的揪住了壮年的心。
屋里,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汗流浃背的接生婆。
忽然,传来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喊叫,随后,几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响遍了这个小山坳。
壮年默默地站起身来,在屋檐下走过来,走过去。
转眼,这个孩子长大了,今年,已经是他来到人世的第9年了,他没有名字,别人只叫他“放牛娃”。
9岁的他看上去只有6,7岁的样子,破旧的衣服下是红褐色的皮包着硬硬的骨头。
从放牛娃有记忆以来,他就很少待在自己家,小山坳的村人们偶尔也会问他,“放牛娃,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呢?”
放牛娃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他想起了很多让他自己困惑的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孩子天天都在妈妈的怀抱里,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其他的孩子非常好,包括他的几个姐姐,可是唯独一看到他,脸上就会出现抑制不住的厌恶。
小小的他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山坳里唯一的接生婆,接生婆的话语更加困惑了他。
“婆婆,我是妈妈亲生的吗?”
“是的啊,傻孩子,当年你妈妈生你时生了一天一夜,都快把我折腾死了。”
“那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接生婆叹了口气,摸着放牛娃的头,很久才吐出了一句话,“孩子,这都是命啊”
放牛娃回到了家,妈妈正在给几位姐姐做鸡蛋饼,他默默地坐在饭厅的角落里,看着妈妈把一块块金黄的蛋饼放进姐姐们面前的小碗里。
现在,放牛娃已经不会再拉着妈妈的衣袖,要求和姐姐同样的待遇了,因为无数次的祈求,换来的只是母亲厌弃的眼神和毫不客气的巴掌。
姐姐们津津有味地啃着美食,不时还会互相嬉笑几声。其实,在放牛娃小的时候,姐姐们也很想疼爱自己的小弟弟,可是母亲每次都会指责拒绝她们,不许她们对放牛娃释放一丝一毫的善意。
在放牛娃心里,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姐姐,有的只是地主家的那一头老牛。
从他会走路起,他就被母亲送到了小山坳唯一的一户地主家,刚开始,地主只是让他干一些扫地擦桌这样的小事,渐渐的,待放牛娃长大后,家里的老牛就交给了他。
放牛娃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位知心的朋友。他与这位唯一的朋友同吃同睡。渴了,他骑着老牛去河边喝水;饿了,他们一起来到山坳边的小草地,牛啃着焦黄的草,放牛娃啃着焦黑的窝窝头;累了,他们回到破旧的牛栏,依偎着进入梦乡。
自从有了这位朋友,放牛娃的脸上开始出现了隐隐的笑容,有时,他也会趴在牛肚子上哈哈大笑。但这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在小山坳人的眼中,这是一个怪异的场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儿拉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
夜深人静,放牛娃躺在老牛身旁,摸着老牛湿漉漉的鼻子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是我的老牛。”
放牛娃错了,老牛从来都不是他的,他忘了,他只是地主家免费的放牛娃。
终于,地主开始宣告他的权力了。
这天清晨,当放牛娃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了老牛的身影,放牛娃慌了,他立马腾地跳起来,一边跑一边喊“老牛,我的老牛,你去哪了,老牛,老牛……”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牛回答他。
跑遍了这座小山坳,放牛娃都没有找到他的老牛,这时,地主家另一个帮工从远处叫道“放牛娃,老牛被地主卖掉了,不要找了。”
卖掉了,他唯一的朋友被卖掉了。
放牛娃拔腿就跑向了地主的房子,一看到坐在大厅椅子上的地主,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跪在了地主面前,“求求您了,您把老牛卖到哪了,把我也卖过去吧,求求您了……”
地主嫌恶地踢了放牛娃的手,“放牛娃,我可卖不了你,你母亲没给我你的卖身契,现在,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明天给我早点起床跟着他们去山上搬木头。”
放牛娃啪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放牛娃没了牛。
没了牛的放牛娃白日搬木头,夜晚想着他的牛。可是小山坳的人还是叫他放牛娃。
没了牛,放牛娃也没了睡觉的地方,地主将那块牛栏拆成了空地。
放牛娃只好回家睡觉了,当听到放牛娃说要回来睡觉时,母亲非常不乐意地往柴房扔了一床破旧的棉被,放牛娃没有说一句话,就进了柴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放牛娃已经15岁了。
这时的地主家已经没有剩余的窝窝头来养着他了,于是,地主将放牛娃打发回了家。
一回到家,母亲扔给了他几个窝窝头,然后说了一句“地主家不要你了,咱家也养不了你,你到外面去吧。”
放牛娃很吃惊,虽然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但是还是不能相信母亲居然赶他出家门。
平生第一次,他反抗了,他哭喊着不愿意离开。
“你给我走,都是因为你……你这个野种……你骨子里流的都是你那混蛋老爹的肮脏血液……你是我一辈子的耻辱……”
从母亲断断续续地哭叫声中,放牛娃终于解了多年的疑惑,原来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是一个窃贼留下的罪恶证据。
放牛娃不哭了,不闹了,他转头走出了家门,翻过山坳旁的大山坡,沿着狭窄的山路走到了外面。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走。
靠着那几个窝窝头,和路上偶尔能采到的野果,放牛娃已经离那座小山坳几百里路远了。
有时候,他也会询问路边的村庄,需不需要请帮工,做什么都可以,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能睡的地方,一点能吃的东西就可以。
可是没有人需要一个瘦骨嶙峋的帮工。放牛娃只好继续往前走。
忽然,他走到了一片草地,草地上有数十头牛在低头啃着嫩黄的草,放牛娃笑了,他不愿意继续走了,他也走不动了,他是放牛娃,他知道他要和他的牛在一起。
夜晚,他悄悄地摸入草地旁边的大牛栏,牛栏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头牛,放牛娃找到了一头老牛,像从前一样,将头埋入了老牛的脖颈里,他睡了。
第二天,当几个娃娃来到牛栏,准备牵自己的牛时,一个娃娃忽然大叫了起来,“啊,这是什么,怎么有一个死人。”
那是有了牛,嘴角带着笑容的放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