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自杀过。
但我没有成功。
事实上,在我实施自杀计划前,就被家人连哄带骗地送进康宁医院。康宁医院,是一家国内能够治疗抑郁症的正规医院。在那里,我被24小时监护起来,没有刀,没有绳子,连能够演绎自由落体的窗户都是装了栅栏的。所以,我很安全,家人很放心!这应该就是会诊医生说“建议住院治疗”的理由吧!
其实,在我被确诊为抑郁症以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是否有一个什么触发点?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因为上一次失恋抑郁起来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
在正式就医前,我查过很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导致抑郁症的原因是因为缺乏三种神经递质:多巴胺、内啡肽、血清素。这三种神经递质的失调,会让人的情绪不受控制两周以上,除了对喜欢的事物打不起精神,时常会无端自责、内疚、甚至自杀。
三种递质,需要时分泌,不需要时不分泌。恋爱时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慢跑促进分泌内啡肽,多晒太阳使人分泌血清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体提示不需要这三种递质呢?然后默默地从我的血液中消失。
住院时从医院拿到确诊报告单,上面写着:“反复情绪低落、自杀七年有余,加重三月”。我仿佛看到一个全新的自我,又在疑惑——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想自杀的?甚至知道“七年有余”?
回顾我的人生,我并不算特别幸运,也没有什么不幸。就是脑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性极差,反应也迟钝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的主管对我的评价就是“记性和金鱼一样”。后来我辞掉了那份至今觉得最好的工作,去找工作,再辞职,再工作,被辞退。简单来说,毕业后换了四次工作,谈了三场恋爱。
我躺在床上,开始怀疑我的能力,连着失恋情绪,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个失败者,什么都做不好。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家躺着,拉起窗帘什么都不想做。唯一的活动就是被我妈喊去吃饭。我也一直觉得是自己情绪低落,挨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但事情并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开始失眠,开始不停地哭,耳朵总听见有人在用气愤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我开始用刀片划手臂,用绳子勒脖子……比起心里难以诉诸的痛苦,这些成了缓解痛苦的方式。
后来我终于从床上跳起来,我该去看看医生!在这之前我已经在网上做过了将近满分的测试题。我没有告诉家人我去过医院,但后来从医院拿回来的药被我妈发现了,那时候我自然是没有吃药,因为我还是不相信抑郁症是一种需要靠吃药甚至打针等医疗方法来治疗的疾病,就连医生建议加以“心理咨询”我都认为只是花巨资和人聊天唠嗑。
回过头来说,我妈发现那些药物之后,我知道她仔细看过药物的说明书,但她还是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说我的情绪可能出了些问题。我妈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并告诉我不要想太多之类的话。说这样的话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因为有时候我会把负面情绪发泄在朋友圈,朋友们的评论都是如此。
但我无法接受,他们觉得我是无中生有,无病呻吟,甚至是矫情。或者朋友圈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正能量的地方,对于我这种满是负能量的动态自然不受欢迎。这样想着,我慢慢的不再发朋友圈。
再后来,我发现我妈偷偷去了几家医院,目的就是打听抑郁症的治疗,甚至找好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最初的就医。
但看病的过程,往往加深了我的抑郁。遵医嘱,我们每过两周去复诊一次,医生开了足够的药量,早一次,晚一次。按照医生的说法,只要坚持吃药,坚持复诊,坚持一定量的运动和规律作息,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每次复诊的路上,我都要打开手机努力回想自己最近的情况,但无奈记性极差,最后改了,平时觉得自己反常的时候记录一下。这好像让我不断地复述自己:“我有抑郁症,我有抑郁症。”每当复诊时我只要递上手机,一直保持沉默就好。但这样的沉默不能带到心理咨询里去,和复诊一样,心理咨询师同样会问我最近怎么样?然后开始我们的“聊天”。
做了几次这样的治疗,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甚至在今年三月得知对象劈腿后,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想,是我不够好!
我尝试自杀,但没有成功,蹲在卫生间里大哭起来。也在那一天,我妈发现了我手上大量的刀痕,就有了开头那样——连哄带骗地将我送进康宁医院。
我们坐在候诊大厅,我呆呆地看着四周。周围不全是抑郁症。精神分裂的、狂躁的,还有看上去疯癫的,让我觉得恐怖,我突然间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我妈抚着我的背告诉我,她知道我很痛苦,但家人会一直陪着我的。
会诊的是个中年女医生,她听了家人对我的描述,推了推她鼻梁上的眼镜,问我:“我们住院治疗可以吧?”我没有说话,就被带到七楼的七号病区住下。
关于住院期间的一些记忆,现在也是碎片化的。因为重度抑郁症的治疗中,有一项是“电休克治疗”,它的副作用就是暂时失去一部分近期的记忆。而在住院的一个月里,我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治疗。比起摆脱病痛,记忆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自杀过吗?”我的病友问我。
“嗯。”
“我也自杀过。”
我们都没有问对方“为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没有为什么的。为什么我会得抑郁症?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为什么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这些问题就好比失恋的我问前任,“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你为什么又爱他?”一样,其实永远没有答案可言。
后来,这个病友比我提早出院了,在我爸妈眼里,他就是我的励志榜样,因为住院期间他既配合治疗,又懂得合理地安排自己去运动。而在我看来,抗抑郁斗争一点也不励志,甚至是一个从头丧到尾的故事。
现在我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偶尔也和家人开开玩笑,坚持每天早晚吃药,虽然我知道,理论上抑郁症是不可能痊愈的,但我也要争取早日让医生告诉我不用来复诊了,也不用吃药了。
我变得并不那么讨厌抑郁症了。这是真心话。
当我慢慢从抑郁症的痛苦中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健康真好,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满怀感激了。
在写下这些字字句句前,我知道,还有一些抑郁症患者并没有接受到正规的治疗,可能是因为经济问题,可能是因为身份问题——他们害怕或者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正处于精神失调、情绪失常的境况。
另外,还有一群人,一些小伙子小姑娘,一些“文艺青年”,他们恨不得自己能得抑郁症。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极富有诗情画意的事儿,可这对站在疾病内,看到疾病的苍白与无力的抑郁症患者而言,是多么可耻的愿望。
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就及时就医,正确面对,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感知自己的情绪。即使真的得了抑郁症,无论有钱没钱,有地位没地位,都要堂堂正正地去看病接受治疗。
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的朋友,请尽量陪伴他,鼓励他求助,即使他的思维方式和你不一样,也请你耐心对他,因为他只是太累了,要继续爱他。
这些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