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有一僧一道。
和尚舍身捞救落水少年,虽然得救少年性命,自己却被河里隐匿的尖锐之物刺伤了双眼,几乎成了一个盲和尚。
道士原本身体倒也康健,只是日军飞机轰炸时躲闪不及,一颗炸弹就在身后落地,虽是命大活了下来,却震聋了双耳,成了一个聋道士。
僧住城之北,道居城之南,僧在寺庙,道在观宇,各自修行,并无往来。
阳城地理位置敏感,属抗日前沿,敌我态势错综复杂,前任县长为部队筹办物资军需不力,自己却借机中饱私囊,被上面拿了人枪毙。
很快,新任命的梁县长就来上任了。
梁县长未满四十岁,一副书生模样,架着眼镜,头发却梳的油光发亮,加上时不时露出的诡异笑容,汉奸味儿十足。
每天都有很多受伤的兵从前线抬回来,震天动地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县城。
伤兵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卫生院,场地实在不够用了,索性就在露天铺上草席充当床位。
“啊!可疼死我了,娘的,日本人枪法怎么这么准!”一名上尉军衔的男子被两个兵搀着,左边大腿中了一弹。
黄医生立刻过来处置,黄医生早年间并没有从事过医生这个职业,勉强能和医生挂上点勾就是他的老子干过江湖赤脚医生。可是小黄天生对医学却充满兴趣,战争爆发后,小黄志愿参加了医护学习组,随军参加过武汉会战,在本应该在战场上学习到丰富外科知识的时候,小黄同志却意外的负伤,被转移到阳城养伤,消息几经传说,小黄同志就变成了医术高超的医生。重点是小黄同志康复以后在阳城留下来救死扶伤,也的确是天赋异禀,在很短的时间里把学习的理论知识完全运用到了实践当中,救活了无数伤员。
黄医生仔细检查了伤口:“长官,子弹穿过去了,但是擦到了骨头,要花时间修养。”
“哎,真是…哎哟,疼…日本人的毛都没摸到就被干下来了!”上尉咧着嘴,看起来很疼。
“我给你清理一下创口,长官你忍着点。”黄医生准备好了器械。
“我殷德铭,没想到…啊!!!!”殷连长还没说完,就被剧痛打断了话语。
天上最近的日军飞机变的多了,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飞机轰炸产生的巨响,阳城也被炸了几处房屋。
梁县长架了架眼镜,从县政府防空洞的透气口向外面看了看,日军飞机呼啸而过,梁县长骂了一声娘后转过身,接着向身后乔装成马夫的人说:“请你转告汪主席,我会仔细考虑,三日后给你答复。”
今天的日军飞机又炸了一处房屋,飞机刚走,百姓们都出来忙着灭火了,可是火势太大,大家都无能为力,屋里面住着五口人,除了自己爬出来的一个老汉,其他的人估计都在屋里,老汉自己也伤的很重,没一会就断了气,周围百姓个个唉声叹气,既是同情又是害怕。这时,盲和尚不知从哪里过来,嘴里念着经文拉起老汉的手给老汉超度。念完经文,盲和尚拄着棍慢慢的走了。
第二天,日军的飞机又来了。
今天特殊一些,百姓们原本是都躲了起来的,可是不知道是哪个大嗓门吆喝了一声:“看!那是咱们的飞机!”引得百姓们争相出来抬头仰看天空。
三架日军战机和五架中国战机缠斗在一起,没一会,一架日军战机冒着烟向城南降下去了。百姓们都激动的吆喝叫好起来,连孩子也欢呼雀跃…
“打的好!打的好!”殷连长抬着头撑着拐杖激动的不行,索性丢下拐杖,一个脚蹦来蹦去。
日军飞机显然没想到会碰到这种情况,剩下的两架战机折返就走,中国战机追了上去,没一会,几架飞机就都不见了。
这下阳城可热闹了,大家伙一起奔去城南看飞机去了。
最先到达的是宪兵队,到了以后只发现飞机却没发现飞行员,坠落地点并没有人家,只在向南不足一里的地方有个道观。
宪兵队分出一小队人向道观奔去,道观大门敞开,门槛上有明显血迹,看来飞行员就在里面。
“无量天尊…来者何人?”聋道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宝剑,大家都知道,这宝剑是观里张天师神像手里的那一把。
“道长,你可见…”宪兵刚要说,想着道士耳朵不行,便比划着地上的血迹,又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飞机。
“无量天尊…”道士摇了摇头,转过身就进观了。
宪兵们见是如此也就跑着离开了。
就这样,日军飞行员不见了!
梁县长当即召开动员大会,要求阳城军警全力搜寻日军飞行员,同时向最近的驻军求助。
连殷德铭都拄着拐棍要加入搜寻小队,梁县长亲切的拉着他,美其名曰让年轻人也有个立功的机会就给拒绝了,急得殷连长捶胸顿足,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天晚上,黄医生在忙碌了一天以后累的不行,刚躺下准备稍微休息一会,窗户被人急切的敲打起来,黄医生打开窗户,就看见聋道士站在窗外作了一个揖。
黄医生把道士请了进来,道士把上衣解开,左肋下有个十来公分的大口子,看得出来道士简单的处理过了,可是现在伤口已经感染,并且道士正在发烧。
黄医生立刻处理起伤口,道士拿出随身的葫芦咕咚了几大口,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黄医生拿过纸和笔。
“伤口怎么回事?”黄医生写了问。
道士看了看说:“日本兵和我打斗时弄的。”
“是飞行员吗?”黄医生继续写。
“是的,是飞行员,他拿着匕首上来就给我一下,我躲闪不及吃了这一刀,待我扯下祖师爷宝剑后他就跑了。”道士摸了摸处理好的伤口说。
“怎么不和大家说见过日本兵?”黄医生又问。
道士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拿起宝剑作了一个揖便走了。
大家整夜都在搜寻日本飞行员,却一无所获。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的时候,除了卫生院伤兵的哀嚎还夹杂着嘈杂的脚步。
殷连长死了。
背后让人捅了六刀,面无表情,看起来是被偷袭的。
黄医生为尸体盖上白布,看了看一旁的梁县长,梁县长长叹了一口气:“哎,又走了一位国之栋梁啊…”
卫生院的护士们把殷连长的尸体抬往例行拉尸体的卡车上,这些尸体将会集体安葬在一个地方。
正在抬得路上,盲和尚不知又从哪冒了出来,一手拿着一大串佛珠,一手按住殷连长尸体拖出手来牵着,跟着担架嘴里念念有词,直到卡车边才松开手来。
嘈杂的人群中聋道士一闪而过,不知道去哪了。
梁县长摸了摸口袋,一张纸条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自己的口袋——城南商谈买卖合伙事宜。
梁县长立刻想到了马夫,便来到城南,左等右等不见人,不一会,就看见道士提着宝剑走了过来。
梁县长笑着作揖,道士却面无表情。
“汪主席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道士一开口没把梁县长吓得栽个跟头。
“道长你…是…是你…你…你是…”梁县长有点慌乱,随即又平定了下来。
“我看得懂,贫道耳朵聋了,却能看懂嘴型。”道士说。
“阳城处于抗日前线,且不说我手下有一个两千人的保安团,只是不知汪主席和日本人给的承诺能不能兑现,我还未知…”梁县长理了理头发,架了架眼镜。
“这你自然放心,自当按说好的来。”老道颠了颠手里的剑。
“那么好,请你转告汪主席”,梁县长走近道士,悄悄地说:“我梁某人…怎么会做条狗呢?!”说完掏出腰间的手枪就要射击。
“慢!”道士后撤一步扔下手中宝剑,“无量天尊,梁县长果然不出贫道所料!”说完从路边荒草下提出一个头颅,梁县长看的真切,头颅正是马夫的。
原来马夫在送纸条的时候给道士看见了,道士偷偷看了纸条觉得事有蹊跷,便假装是梁县长的亲信拿着纸条和马夫谈了起来,不禁让道士大惊。道士趁其不备一剑结果马夫性命,准备再来以马夫身份结果梁县长性命。可梁县长一副爱国情怀,险些发生意外。
这边和尚在卡车边念着经文,卡车拉着整车尸体就要出发,就在此时,和尚爬上卡车,用大串佛珠对着尸体堆里的一具尸体一通乱砸。而这具“尸体”忍受不住疼痛竟然叫了起来!众人大骇,只见这位“尸体”跳起来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没一句能让各位听懂的。
人群中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句:“他是日本人!”
一旁的士兵都举枪瞄准,这位日本人掏出匕首对着和尚就是一下,鲜血顺着和尚的嘴角流了出来,把日本人腿抱的紧紧的。
慌乱下众人抓了日本飞行员,黄医生则尽全力抢救和尚。
和尚为了超度死去将士,在卫生院待了很久了,他几乎为每一个阵亡将士超度念经,今天早上,他超度了这个奇怪的“尸体”。
时值六月,蚊蝇肆虐,为了防止传染病的传播,军队用卡车将尸体拉走统一掩埋,尸体一般放不了多久就会被拉走了,可是奇怪就在于,和尚发现尸体堆不单单吸引苍蝇,还吸引来了蚊子!和尚眼睛不行,但是听力绝好,蚊子时而飞舞,时而安静,数量还在增加,没有错了,有人还活着!
每一具尸体都会经过医生仔细确认后才会被认定为尸体,不会错也绝对错不了。
“阿弥陀佛…”和尚想起了那个日军飞行员。
如此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最终在黄医生的抢救下和尚活了下来…
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阳城。梁县长成了唯一一个没跑的官员,他站在阳城低矮的城墙向身后的保安团个和百姓们叫到:“日军范我疆土,杀害我们的同胞,我们一定要用性命相搏。我知道日军厉害,可是打不过就投降吗?当然不行!绝对不行!打赢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投降了我们就…”砰的一声,梁县长站着的城墙被一炮轰的无影无踪,炮火紧接着劈天盖地的打来,大家死的死,跑的跑。
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和尚还在寺庙念经,道士还在观宇修行,可能谁都记不起梁县长的模样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北寺庙里,聋道士和盲和尚站在灯下,不同的是他们都换上了百姓的衣服,站在对面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黄医生。同样在黄医生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穿梭在黑夜之中,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抵抗侵略者。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本,并非善恶不分。沾血磨剑刃,杀他个地暗天昏。”和尚念念有词。
“无量天尊,烈火可熔金,难熔方寸心。赤身扑烈火,暴虐耐我何。”道士拔出宝剑看了一眼。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难当头时,从来就没有和尚道士之分……
阳城有一僧一道,早就没有人记得他们的模样了,除了城南城北伫立在那的残垣破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