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自然中不加粉饰的客观存在是多么美好 。】
小时候在课文里背过大雁的句子,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大雁踏着季节的节拍,在天空中展翅翱翔,成群结队。这么久的时间里,我对大雁的认识,好像也就仅限于此。大自然的音节,万物生灵,犹如空谷的韵律,自始至终都在浑然一体的契合中,有条不紊地推演生息。他们从不因我们的认识或用心与否,而停止过。我们未曾认真地幻想过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精神,未曾看过他们作为一种生命真正的样子。
《灰雁的四季》是用生命打探生命的结晶。没有作者深沉的爱,不会有这么真执的守护与相处,这么严谨的观察与记录,不会长出这么温情的语言,让我们不等看完,甚至等不及春天的到来,便要抬头寻找大雁矫健的身影,渴望那份携眷翱翔的浪漫姿态。
“尽管我已经快70岁了,那一记忆却没有被磨灭。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还没有上学,也不会看书。一次,在去多瑙河谷散步时,我不顾紧张的妈妈和比她还要紧张的姑姑的阻拦,跑到了她们面前,站在多瑙河旁边的一小片林中的空地上。这时,我听到空中响起一种独特的金属般的叫声,接着看到天空中一群野雁正沿着多瑙河向下游飞去。人的情感发育的很早,而且一生都不会改变,直到今天,我还能准确地感到我儿时所感觉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鸟往哪儿飞,但我想和他们一起走。一种对漫游大自然的完全浪漫的渴望在我心中油然而起,这感觉令人心旷神怡,又让人心碎、感伤。我明确地记得,当时,在我一生中头一次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要把我的情感表达出来的冲动。”
作者康拉德·洛伦茨是奥地利著名动物学家,也是现代动物行为学的创始者。由于在动物行为学研究方面的开拓性成就,他曾获得1973年诺贝尔生理学奖。他说,“动物比你想象的要笨得多,但在情感与情绪中,他们和我们的差距却比你预想的要小得多。”看过他的书,你会发现,这字字句句都不是臆想或虚饰,而是在亲密相处后,经过严谨科学分析后的肺腑之言。
《灰雁的四季》,全书用一百多幅彩色照片记载了灰雁在自然环境中的家庭与社会生活,并在作者深刻的观察及妙笔生花的描述下,生动记载了照片背后的故事,依循生长历程季节变迁,为我们呈现了灰雁的日常与行为方式。
最早对灰雁的社会生活进行研究时,洛伦茨还是一个行为生理研究所的所长,一直到退休后,为了可以继续研究,他在自己在奥地利的故乡阿尔姆山谷,建立了一所科研站,那是个几乎没有被技术文明的咒语所触及的地方。他们的研究工作就在那一片辽阔的、尚处于原始状态的森林和水域中进行。
常常有人问他,为什么偏偏选择灰雁作如此漫长的研究,洛伦茨说,最具决定意义的是:灰雁的家庭生活在很多关键问题上都和人类有着相似的地方。
灰雁通常都是候鸟(偶尔有一些不迁徙的灰雁群),但灰雁并非天生就知道秋天南飞的路,而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被人从小养大的灰雁,由于养父母不能告诉它们秋天南飞的路,他们就会忠实地留在喂养者的身边,不离开自己成长的地方。
年轻的雄雁会突然堕入爱河,努力地追求一只年轻的雌雁。雄雁极力炫耀自己的勇气和力量,还通过向其他灰雁,包括那些他平时害怕的雄雁发起进攻,壮大声势。一段很短的路,每只没有恋爱的灰雁都会理智地采用步行,但求爱者要飞起来,而且起飞速度比“正常”灰雁快,然后在到达女士身边时来个“急刹车”。这心思情状,全然就是一个驾着摩托车或坐在跑车里一心示好爱慕对象的年轻男子。而且,这情形都只是在“被追求者”看着他的时候才会发生。只要她在场,他就会通过展示自己的体力来卖弄自己,发出爱的宣言。他们的身体和脖子会摆出一种非常独特的姿势,并发出嘎嘎的叫声。最初雌雁还会有些害怕,对这个爱的问候置之不理,过不一会儿,她就会克服胆怯,越来越有力地和雄雁一起鸣叫,即所谓的“胜利之鸣”。
不出意外,他们会终生厮守。
而且,主动追求自己的所爱只是雄雁的事,雌雁总是很被动。一直堕入爱河的雌雁没有任何示爱的行为方式,无法如雄雁般展示自己博得心上人的青睐。她所能做的只是“仿佛偶然”地出现在心仪的雄雁附近,用眼睛密切注视心上人的行动。显然,“眼睛的游戏”在灰雁中也像在其他鸟类中一样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而这情形,在人类看来,何尝不是似曾相识?
人们往往不能真正地理解他人的苦楚,我们同样不能真正看到一只灰雁的灵魂。他们无法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用语言表达出来。正如洛伦茨在很多场合都讲过的,在情感方面,动物和人物比我们普遍预想的要相像得多。悲哀中的人和灰雁都非常容易“出事故”:人会出车祸,而灰雁则会撞到电线上或者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成为猛禽的猎物。悲哀的灰雁没有丝毫力量反抗别的灰雁对自己发起的进攻。如果悲哀者曾在群雁固定的等级制度中有着显赫的地位,那么此前一直位列其下的灰雁就会令人惊诧地迅速认清并开始利用他的这种无力状态。他将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撞击,进攻者中甚至还有那些最弱小和最没有勇气的灰雁。
为爱消受为爱决斗的故事,也绝不是人类的专属。为守护自己的伴侣被情敌所扰,灰雁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甚至为此不去吃东西。有时候“纠缠”持续好几个星期,灰雁会由此明显消受。从黎明到夜幕降临,人们都会看到这样的灰雁脚步匆匆地跟在伴侣身边,而往往走在他们前面的,就是为爱所引不断挑衅的情敌。
当雌雁没有下定决心该爱谁的时候,对抗中的雄雁也会发生激烈的戏剧性的决斗。他们很善于空战:一只飞到另一只上方,就像猛禽一样从上方俯冲下来,在和对手擦肩而过的同时,用翅膀头给出重重的一击。有时候,这种殊死争斗会进行好几天。最后,胜利者往往会骄傲地摆出一副鹰一样的炫耀姿势。而战败者会在逃到足够远的地方时,筋疲力尽地落到地面上。之后他还会受到此前地位一直在他之下的其他灰雁的攻击。那个在战斗中失去伴侣的可怜家伙,即便对那些最弱小的灰雁也不再反抗。在失去伴侣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一般需要很长的恢复期。
在那些很早就通过“胜利之鸣”结合在一起、平日也彼此关爱的灰雁夫妻中,他们绝对奉行一夫一妻制,非常忠诚。只是如果雄雁失去了他的第一个爱妻,又娶了另一个,事情就有所不同。他会勇敢而忠实地保护他的“合法”妻子,帮她选择筑巢的地点,认真为巢穴站岗放哨,殷勤地带领并保护自己的孩子。他对家庭的行为可谓无可挑剔,然而他却愿意和任何一只有意愿的陌生雌雁发生关系,只要对方向他提出请求。不过他并不会照顾和保护这个交配对象,如果有人当着他的面把这只雌雁抓走带走,他也不会有丝毫激动。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抓住的是他的“合法”妻子,他会全力斗争。有时,一些孤独的,特别是鳏居的雄雁,也会收养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动物没有负责任的道德,它们也不需要,只是全然本能。动物也好,人也好,孩子和母亲之间初次交流的结果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过程,它既不会重复,也不会消失,他们称之为烙印。新生雏雁的本能行为永远和喂养者连在一起。当我们看到一个破壳而出的小绒球渐渐变成一只骄傲的鸟,高高地飞在天上时,人们总是会为之感叹。小时候,小雏雁们会钻到母亲的翅膀下面取暖;而遇到强烈的阳光照晒,小家伙们觉得太热时,又常常躺在父母的阴影里——条件是父母能长时间站立不动,而他们的父母也的确常常如此。在生命最初的几天里,小雏雁的兄弟姐妹之间还会为自己的社会地位一决胜负,而妈妈则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从不加以干涉。只有当逃出战斗的处于劣势的雏雁想钻到妈妈翅膀下面时,妈妈会提供保护。
几家灰雁,特别是父辈是兄弟、父子或者彼此交好的朋友的家族,总是把他们的孩子放在一起养,就像幼儿园一样。虽然各家的孩子不会混杂在一起,而且一个需要取暖的雏雁永远不会找错母亲,钻到别家妈妈的翅膀下面,但这些家庭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在危险到来时,他们会组织联合抵抗行动。如果一只猛禽朝群雁冲来,每一家的雏雁都立刻紧紧地挤作一团,而所有的父母都会展开翅膀把他们围在中间。借助激动的尖叫和嘶嘶声,他们怕是连巨大的强盗都能吓退。
当小雏雁们长大到不必再到母亲的翅膀下面取暖时,父母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翎毛。对于健康的灰雁,大多会在拍打翅膀或清洁自己的身体时,几乎同时脱掉所有的翎毛。当然,这时候的灰雁,也就不能再飞了。每年6月,灰雁都会失去自己所有的翎毛,无法再飞行。虽然不能飞,但一家之主仍然会全心警惕,继续完成保护和照顾全家老少的任务。大约再经过3-4周的时间后,新的翎毛才会全新长成,父母得以重新展翅翱翔。与此同时,小雁的翎毛也会长出2.5厘米。从时间上看,这正和小雁会飞的时间相吻合,而这也正是大自然了不起的恰当安排。
当小雁完全具备飞行能力时,父母就开始带他们到较远的故乡去远行。常常是几家的父母和孩子结伴而行。
每一群在我们头顶飞过的大雁,他们中的每一只,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生命的轨迹,有自己的担当守护,有自己的远方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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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发生的一切我们总是感到惊奇,在四周的时间里,一枚蛋竟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雏雁,他会哭泣、问候、悲哀与高兴,他能够亲近一个生命,不管那是人,还是灰雁。每年,我们都再次惊奇地看着在此后的8周里,可爱的小绒球变成了一只成年灰雁,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高高地在空中飞翔,从不畏惧。”—— 洛伦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