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我对梧桐有一种最深挚的情愫。
第一次进入四中校园,我的目光便被凝聚在一棵参天挺立的梧桐树上,“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树旁搭配上溢满书香的梧桐书社,顿时清雅的让人遐思飞扬,像是自己真正变成了凤凰。而我对梧桐的深情,并非因为它高大的能够扫动寒星,拂落晓霜;也不是因为它能够“倒挂绿毛幺凤皇”。只因为,它是镌刻在我童年时光里的最深最美的意象。
我的家乡在河南省范县的一个小乡村,它紧紧依偎在黄河大堤的北岸,朝南而居。黄河大堤路面平坦,是我们穷乡僻壤里的交通要道。大堤两旁每隔2米就有一棵梧桐树,它们随黄河的走向有规律的排列着,成为穿行在诸多乡村里的一道壮观靓丽的风景线。
我是黄河岸边长大竟不会游泳的丫头。而守护我这颗敏感心灵的,就是这两排望不到尽头的绝美的梧桐树。我想,最初栽种梧桐一定是为了巩固堤岸,以防黄河决堤吞噬家园。因为模糊的记忆中残存着堤岸薄弱处被冲毁后的情景:胡同里、院子里、屋子里全是水,大人们慌慌张张的拿木板和砖块堵住房门口,奋力的用脸盆往屋外刮水。小孩子们不知愁滋味,高兴的在水中跳来跳去,看到水中有鱼时还央求大人们抓鱼吃。
后来的后来,梧桐树已像汉子般健壮,他们深深的扎根,直立的挺着胸膛;又像十八变的姑娘,日见丰腴,出落成美丽的模样。黄河大堤在它们的守护下固若金汤,再也没有出现过被冲毁的惨状。
于是,在贫困而祥和的年代里,那一个个没有电风扇的闷热的夏夜,全村老少都不约而同的坐在大堤的梧桐树下纳凉。或许,梧桐叶真的具有驱蚊的功效吧,记忆中,阴凉的梧桐树下,很少有虫蚊的叮咬。我,阿月,桃子和小丽这些小孩子们,除了追逐嬉闹,最喜欢的是听爷爷讲梧桐树的故事。
爷爷说,梧桐树是我们的保护神,是上天撒下的树种。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共同守护我们的家园。
抚摸着梧桐的树干,爷爷会慈爱而又略带神秘的告诉我们:“梧桐浑身都是宝。梧桐的茎、叶、花、果和种子都可当药用,可以治疗腹泻,可以治疗‘少白头’,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呢。木材轻软,是制造木匣和乐器的良材;梧桐树皮的纤维洁白,还可用来造纸、编绳子。但是,堤坝上的梧桐树是万万动不得的,谁要敢动它们,政府就会派人来抓捕。”说着还做出要抓捕的手势,我们都被他逗笑了。
我们自然不舍的去伤害梧桐树,对它的各种功用也并不是很感兴趣,能震动我们的幼小心灵的是“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爷爷说,我们的梧桐树高大优雅,枝繁叶茂,预示着村子里将出现金凤凰。于是我们傻傻的日日夜夜的盼望,期待金凤凰的到来。
光影一天天在梧桐叶的空缺处闪过,日子在我们一天天的盼望中逝去。直到那些猪耳朵般的梧桐叶已呼啦啦的落下来,传说中的金凤凰还是没有来。我们气呼呼的质问爷爷,爷爷笑着说:“那金凤凰就是你们呀!”我们若有所悟,却更是怅然若失。于是,仰望着光秃秃的梧桐枝干,小小的脑袋硬是冷寂了整整一个冬季。
终于,在鸟儿呼朋引伴的某个清晨,一股甜甜的味道顺着阳光和微风悄悄的爬进屋子,招呼我们这些可爱的小孩儿。小伙伴们几乎是同时被唤醒的,站在院子里远望长堤,远望梧桐,那一片片紫色的云彩瞬间惊艳了孩童的眼睛。我们顾不上扎小辫,便风一般的冲上了大堤。漫步梧桐树下,仰望那一朵朵簇拥着的紫色的“小喇叭”,呼吸着那神秘魅惑的气息,思绪轻飘飘的飞到了天上,又冲进了太空,尽情的徜徉,徜徉……
风起的日子里,俏皮的花朵离开树枝,轻落地面,被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捡了起来。花朵做什么用呢?我们心有灵犀的让每个手指都穿上“小喇叭”,模仿画册里的人物,互相取乐。或者把“小喇叭”一个挨一个的串在细长的木棍上,比一比谁串的最长最漂亮。最后还要神秘兮兮的对着花棍许下一个单纯的愿望。阿月说,我希望我们永远在梧桐树下玩耍,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了。我们都使劲点点头。那时,梧桐花开的正艳,数不尽的紫色“小喇叭”像是对世界宣告我们深厚的友谊。
只是,梧桐年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长大后的我们不再黏着爷爷讲梧桐树的故事了,每次回家都感觉爷爷的皱纹又深了一层,混浊的眼珠里写满了孤独。发誓永不分离的我们也渐渐走散了。小丽随父母去了邯郸定居,阿月和桃子去外地打工,我在外地求学,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们聚集在梧桐树下的机会终是少的可怜了。
又一次坐上了回家的客车,车窗外的田野一片金黄。我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只想尽快的奔到家乡的堤坝旁,进行一场真正的视觉盛宴。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是谁又在抒写闲愁,惹人相思?我偏偏认为“自古逢秋悲寂寥,梧桐树下无烦恼”。我目光专注的期待最后的驿站,嘴角上扬。近了!近了!
再次揉揉双眼,我看到的竟是光秃秃的堤坝!黄河大堤竟是光秃秃的?!梧桐树呢?那望不到尽头的壮观的一直守护我们同生同老的梧桐树呢?我的心就那样堕入了万丈深渊,欲哭却无泪。像是在做梦,不知道怎样下的车。
“终于把你盼来了,快坐下歇会儿吧。我再把桌子擦一遍。自从那些梧桐树被砍掉,风沙吹得到处都是,你看,我早上刚擦的桌子,又落了一层土。唉!”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见我失落的表情,又转而安慰我:“政府说,要把咱们的大堤加宽一倍,再铺上柏油路,以后我们出行就更方便了,就是可惜了那些梧桐树。你可没看见那壮观的场面,那些大货车拉了好多次才拉完。剩余的小的枝干被咱村的人背到家里来了。你看咱东院,好大一片呢!”是呀,看那狼藉的一片,像极了被屠戮过的场面。
我给阿月拨通了电话,只说了一声“梧桐树没了”,便在一瞬间,泪水流了满面。过了好久,电话那边传来阿月凄然的声音:“咱们聚聚吧,明天。”
……
像我的老友,梧桐树已离开多年 ,我那亲爱的智慧的慈祥的爷爷也已逝去多年。但梧桐树的故事和树下的那一幅幅画面,执着的驻扎在我每晚的梦里,沉淀在我的生命里。
如今的我机缘巧合的来到了四中,她的怀抱里有一棵耸入云端的梧桐。我终于相信爷爷的话,“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是呀,四中人可不就是一只只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