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说,枕头要常晒,因为上面满是心酸泪和发了霉的梦想。
阿雯又失眠了,连续一个月了,十二点一过她就像个痛不欲生的犯人被押上刑场一样悲壮,床头柜的瓶子里还有最后两粒安眠药,她懒得吃,索性开始插着耳机听一些钢琴曲,一小时过后,她不但没有睡意,眼睛反而瞪的更大了,只不过瞪得再大也无法把黑暗里的陈设看清。
阿雯想起了她的初恋男友谭明亮,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她们在一次朋友聚会里认识,聊得甚欢,很快就在一起,谭明亮是一个腼腆羞涩的男孩,他不抽烟不喝酒,整个人看起来舒适干净,留着整齐的碎发,总爱穿白色的外套,阿雯每次想起他,想起的都是一些美好的画面,比如学校的篮球场,下过雨后青草香的草地,抽屉里字迹清秀的日记本,这些美好的,琐碎的,都和他有关。
可是,为什么会分手呢?
阿雯使劲的想,好一会儿才有了头绪,念高中的那时候,学校里不让早恋,谭明亮的家里出了事,不声不响的转了学,阿雯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到处打听他的消息,杳无音信。
直到后来,谭明亮回来,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阿雯已经长高了,皮肤也比以前白了一点,当谭明亮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阿雯面前的时候,阿雯已经无半点激动了。
原来,年少无知的感情,竟这么脆弱,早早萌芽的爱恋,经不起阳光的暴晒,已经枯萎。阿雯和谭明亮和平分手,又做回了朋友,只是,是不见面不联系的那一种朋友。
M城实在太小了,小的阿雯几乎好几次都能在同一辆公车上碰见谭明亮,他有时候站着,手漫不经心的插在裤袋里,戴着耳机听歌,有时候安分的坐在椅子上,一些俏皮的碎发在阳光里探头探脑。
很多次阿雯想给他打个招呼,可一直犹豫到谭明亮下车时,她手掌心都捏出汗了还是没敢走过去。
她早知道,谭明亮的耳机里,播放的早就不是她们曾经一起听过的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城市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又有多少感情能在时间的销毁里全身而退呢?
怪只怪,他们,当初,太年轻了。谁都不是彼此对的人。
想到这里,阿雯有些伤感,索性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回到床上的时候被桌子角磕着了腿,她捂着腿在床上翻来覆去,疼的龇牙咧嘴。
列表里的钢琴曲已经全部播放完,她点开另一个歌单,继续播放。
她继续回忆道,谭明亮之后又是谁呢?
——林乾。
"这个混账。"阿雯想起这个男人就开始来气,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其实已经泛红。
跟谭明亮分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不知道多久没有再见到太阳,家里的薯片一箱接着一箱,抽纸一张接着一张,等到阿雯把自己喂到一百斤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发誓要减肥。
她扔掉垃圾食品,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把衣服通通叠整齐,把地板拖的发光发亮,然后她就在淘宝上买了一身运动套装。
从这以后,她开始了她的夜跑生活,第一天她只坚持了半个小时就气喘吁吁,回到家早早睡了。
一周后,有个男人加入了她的夜跑生活。
林乾住在相邻的一个小区里,是一个健身教练,平日里也有在公园里跑步的习惯,他观察了阿雯好几天,有一天看到阿雯扭伤了脚,这才开始勾搭她。
阿雯和林乾的这段感情是从跑步开始的,他们在120个夜晚一起奔跑,看尽了这个城市的夜景,在整座城市都开始入睡的时候,他们从繁华热闹的城区开始,到郊区,到江滩,到游乐园,阿雯跑累的时候,林乾会在一旁给她加油打气,实在不行了就背着她,慢慢的走,走累了就拦一辆车,坐在后座,一起看这个城市迷人的灯光。
阿雯常常觉得,林乾是一个像风一样的人,他自由散漫,自信强大,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当然,不仅仅只是他健硕的身材。
如果说谭明亮像阳光,那林乾就像风中的迷雾。
他带给阿雯渴望的自由与新奇的世界,教会阿雯对爱的首次触摸与感知。
在一起的时候阿雯并不知道林乾是有女朋友的,有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夜跑,跑累了中途休息,林乾递给她一瓶水,她忙着扎松散的头发,没来得及去接,却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然后没等阿雯反应过来,这瓶水就浇到了她的脸上。
阿雯看着林乾,他的眼神里充满愧疚,她狼狈的离开,从此把林乾拖进永久的黑名单。
开心的是,她终于瘦回了九十斤。
不久后,林乾又来找她,他乞求原谅,表示自己已经断绝了其他的关系,只想好好和阿雯在一起。
也或许,他只是觉得阿雯比较好骗又比较好睡。
阿雯不傻。她不想再把自己卷进一段注定要受伤的感情里,林乾太野,自己不是他的菜。
阿雯把话说的特别狠,把林乾送的玫瑰花丢到了门外,她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但不代表她不难过,虽然他们在一起仅仅四个月。
她想,她的人生,还有好多个四个月。
她不想就因为一个可笑的四个月就出卖掉自己的尊严。
更何况,就算要出卖,林乾也不是那个合格的人。
这一场梦,被那瓶水狠狠的泼醒了。
阿雯觉得头疼,掏出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她还是毫无睡意,索性起来走到了阳台上,看看这个薄雾笼罩的清晨。
街道还没开始车水马龙,路边的摊贩还没有出来,她趴在阳台上,一件白T恤在她的头顶晃荡,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可是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兴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不过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周六而已,虽然不用上班,但也没人陪伴。
她的最后一段感情,终结于半年前,那一个让她爱的死去活来的人。
阿雯告别了渣男林乾后,已经把重心转移到了工作中,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需要爱情了。她懒得再结实新的人,懒得把自己的人生再从头到尾交代一遍。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费尽心思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作文可是老师说你字迹潦草把作业给撕了,虽然你还能记得那些开头和内容,那些句式标点,但你也懒得写了,因为一篇文章花光了你所有精力,只差一个结尾却要你从头来过。
那真的太让人绝望了。
阿雯的父母开始着急,给她介绍了三五个对象,阿雯不上心,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就打扮的非常邋遢,故意说话不长脑子,就这样吓退了一两个,之后,家里人也随她去了。
她看着身边的人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她一边羡慕又一边感叹,一遍遍反复的同自己确认,以此来强调,自己真的不需要爱情。
就这样,阿雯孤苦伶仃的过完了三个光棍节,某一天谭明亮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
"阿雯,你一定要来祝福我们,我,还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电话那头,谭明亮这么说道。
婚礼在一个中等偏上的酒店举行,新娘不是特别美。但特别耐看。
阿雯去的时候还在担心会不会尴尬,没想到刚到门口,谭明亮就走了出来,他还是像当年一样笑的爽朗,漏出两颗小虎牙,"阿雯,好久不见。"
阿雯淡淡一笑,"我可是经常见你。"
"哦,是吗?很开心你能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陆汐阳。"
阿雯抬起头,和面前的人对上眼,那一刻阿雯才明白什么叫做一颗星星的光芒。
不刺眼,不黯淡,它静静的散发着光芒。
这四目相对。
阿雯觉得自己又要完了。
"你爸妈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啊,给你取这个名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彼时婚礼已经举行到下半场,宾客疏散的差不多了,阿雯喝的也不少,开始说一些神志不清的话。
"没有啦,是三点水的那个汐,我奶奶取的,她年轻时和我爷爷感情很好,后来分开了,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及时赶到看最后一眼,所以她给我取这个名,更多的是希望我以后做什么事都可以来得及。不要总是近黄昏。"
"那为什么要换成三点水的汐?"
"我爷爷以前,常说要带她看一次海。可惜,没有实现。"
阿雯头一次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有故事的男孩,至少在某些方面,似乎是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需要面包,你给我爱情就好。"阿雯看着他,在心里念叨着。
阿雯跌进了这迟来的幸福里,把往日所有的孤独一股脑的同他倾诉。
她们一起养了许多花花草草,隔三差五的约个会看个电影,阿雯不会做饭,通常都是他下厨。很多次阿雯都感激谭明亮,幸好他把陆汐阳介绍给自己认识,否则自己真的要成大龄剩女了。
陆汐阳就像一床棉被,给了阿雯许多温暖与正能量,他教会阿雯职场生存规则,人情世故,他是个摄影师,他带阿雯去旅行,把阿雯的美定格在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里。
"真正的美是美而不自知。"陆汐阳常常这么说。
阿雯心里甜滋滋的。
阿雯回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清晨七点,
太阳照射在窗帘上,阿雯的头倒是不疼了,只是眼睛越来越酸。
她起身,用床头柜的冷水吞掉了一颗安眠药,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看见了抽屉缝里冒出一角的丝巾。
这是陆汐阳送给她唯一的一件礼物。
她们在一起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从心心相惜到人走茶凉,一切都证据确凿。
陆汐阳摄影师的工作并不顺利,他新开的一家工作室不久后就倒闭了,阿雯陪着他,四处借钱还贷款,鼓励他重新开始。
尽管阿雯的父母一直反对他们的婚事。
阿雯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每每幻想的西装笔挺的新郎,对上的都是陆汐阳的脸。
可是,他自己先放弃了。
他说:我连给你买一个像样的钻戒,都做不到。
阿雯摇摇头,"我说过,我不要面包,你给我爱情就好。"
"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你跟我受苦。我爸的病是个无底洞,还有贷款要还,我们熬不过去的。"他扔下最后一根烟头,转身离开。
最终,他们的爱情,也像夕阳,虽然美得不可方物,也还是抵挡不住现实近了黄昏。
阿雯没有流泪,她觉得老天一直把她耍的团团转。
结束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阿雯辞了职,去云南耍了一圈又回来了。
她真的开始确信,自己已经不需要爱情了。
"爱情和面包,我都可以自给自足。"她这么反复的给自己洗脑,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好过一点。
这三个男人留下来的印记,都承载了阿雯珍贵的青春。
无论对错,无论好坏。
她决定人要向前看,更要向钱看,至于爱情,也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叮~"八点的闹铃响了起来,把阿雯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她手忙脚乱的关掉闹钟,拔出耳机,揉揉已经肿痛的耳朵,这时候,困意才开始上来。
不知道我还不会不会遇见下一个人,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像谭明亮一样阳光吗?会像林乾一样花心吗?会像陆汐阳一样温暖吗?
不管怎样,还是要做更好的自己啊。
眼泪换回感悟,伤害换来成长。
每一个人出现总有他的理由,离开也是一样。
既然不能善终,那么也不必纠葛。爱过,就够了。
阿雯这么想着。眼皮越来越重。
她决定开始睡觉,闭眼之前她想着,睡醒了起来要出去一趟超市,冰箱里的水果没了,顺便再买一瓶安眠药,只剩最后一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