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大榆树下的小学

小时由于父亲工作经常调动，短短的6年小学时光，我就先后更换了4所小学。我的第一所小学，就是在一棵大榆树下的小学，我在这里就称它为大榆树小学吧。

大榆树小学最大的特色就是进入学校映入眼帘的那棵大榆树。粗大的树身要好几人手拉手才能合抱，高耸的树身撑起宽广如华盖一般的树冠。几排土坯校舍就在这宽大的树冠下排开，榆树前面的空地就是学校的操场。

听爷爷说，这棵榆树是除了我们老屋门外那棵以外村里最大的了。以前的灾荒年份，村里好多人靠这棵榆树活了下来，大家都很感激它，于是把学校修在了这个地方，希望它也能护佑村里的孩子们无病无灾，飞黄腾达。

大榆树小学是周边十里八村唯一的小学，周围的孩子都要来这里读书，远一些的村子早上早早就要出门往学校赶。学校离奶奶的老屋只有几百米，我每日都比别人可以多睡一会，算是极大的福利。

大榆树小学很破，几排土坯房做的教室，很多都年久失修。那是我虽年幼，但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有一次夜降暴雨。第二日我去上学，就只看到教室塌了半面墙，我的书桌被坍塌的土块木料掩埋的严严实实。每每想起此事，总会心里默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时候纸笔都很紧张，没有了就要到乡上供销社才买得到。所以每天讲完的生字，老师就会让大家到屋外的操场上画出一个大大的作业本出来，拿着木棍在地上练习。真是天作灯，地作纸，万木皆为笔，现在想来有些心酸，又有些感怀。

顶着烈日在大地上练习几个小时的字，才敢小心翼翼的把当天的生字摘抄到珍贵得作业本上。写之前还要把手洗干净，生怕泥土玷污了纸面，这份对知识的尊重，真的是小时候尚不懂事的我们发自内心的虔诚。

小时候学过什么现在自然不记得了，不过还记得的是夏日琅琅读书声中，窗外飘进大树上的鸟叫和蝉鸣声，还记得榆树叶子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下课的钟声是拴在老榆树上的一截铁轨，看门的老爷爷一敲起来，清脆悠远。我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在大榆树下玩了起来。大榆树枝桠宽大，半树腰上不知谁搭起一座小树屋。虽说只是几块简单的木板拼凑而成，却是我们男孩子的乐园。年纪大的孩子总会爬上去炫耀几番。后来有个孩子不小心摔伤了腿，校长就再也不允许我们上去了，一直在我离开这所小学的时候，我也没能再上去看看这所小木屋。

02小学旁的冒险乐园

大榆树小学旁是略显陈旧甚至废弃的建筑，一座是很破旧但一直还在使用的礼堂，平时用作年底社戏和村里开集体会议使用。标志性的就是礼堂正门的一颗红五星，这种带着鲜明时代特色的印记，说明它最少也是60年代的建筑了。

还有一座已经被废弃使用的就是以前的公社村委会了，我估计它应该是50年代的建筑了。因为它里面埋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想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很有恐怖片的感觉，但那时确是我们一群熊孩子的乐园。

去村公社探险走一遭是我们每个男孩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木门，惊起院子里尖叫的老乌鸦。进到一座中间是院子，四周都是连排房，像四合院一般的建筑群里。每座房子里都有不同的探险等着我们。

先进到的应该是以前的药房或是医务室一类，斑驳的窗户玻璃早已被砸碎。已经发黄还沾染着血迹的白大褂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还有残破的人体结构模型躺在废弃的木柜边。有一个半边是人面，半边是血管眼珠的人头模型尤其吓人，第一次进来的人总会被吓得哇哇大叫，这也是探险先驱者们用来吓唬后来者的必选桥段。药房还有很多破损的柜子，里面总会翻出一些破旧的病历本、过期的药品等等，不过很多都被我们折了纸飞机或是把玻璃针剂砸到墙上听了响声。后来大人怕孩子们乱动过期的针剂药品出问题，就编了一个病房女鬼的故事吓唬我们，自此，病房那边我们就再也不敢随便去了。

另外一边的建筑貌似是民兵的训练器械室，因为我们探险的时候，居然翻到过炮弹和子弹。炮弹是那种迫击炮的炮弹，带着十字尾翼，子弹是步枪的尖头子弹。我们第一次探险时带回的东西把家里的人都吓坏了，为此村里还专门派人去清理了一番。以后我们再去，就再也没有捡到过炮弹和子弹这么神奇的东西，顶多会捡到一些弹壳之类。我们几个男孩子那时都很是遗憾，没有一起捡到迫击炮的炮架和枪械，要不一定要试试这些男孩从小的梦想到底是个怎样的响动。

03新的秋千小学

3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去乡上上班，一家人就从村子里搬到乡税所的院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时候家里只有爸爸有工资，又很微薄，不种地也就没有了别的经济来源。一家人就在财税所后面开了几亩荒地来维持和贴补家用，我才3年级也跟着妈妈种些瓜果蔬菜，喂些小鸡，面粉就拜托村里的亲戚送些小麦磨来吃。

乡上有中学但没小学，最近的小学需要走上几里地才可以到，我在这里就叫它秋千小学吧。路途虽远，但一路上也有数不尽的有趣事物和景色。路途中会经过一座村庄，村民门前的苹果、梨子、杏子、桃子等，在成熟的季节摘一个来吃，自不会有人骂你是偷。走出村庄，路过一座打谷场，我们可以爬到一堵土墙上跳到下面的麦秆堆去玩耍，常常玩的忘了上课的时间被罚站。快到学校的树沟边，长着几棵茂密的枸杞树（以前的枸杞都是这样随地野生的），我也曾在这里摘了太多香甜的新鲜枸杞来吃而流了鼻血。

新的学校比我原来的小学要整齐规整很多，学校大门很是气派，教室也是砖瓦房而不再是土坯房，不用担心下雨天会被泡塌。学校还有自己围种起来的花圃，有专门硬化的操场和篮球场，还有跷跷板、秋千，单双杠等许多我在原来小学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新学校很好，唯一可惜就是没有像原来那样的大榆树，有的只是后面栽种的白杨树，一排排很是整齐，也很好看，但就是没有大榆树那么有趣好玩。

还有就是每日我需早起，走上几里地才可以到学校，比我以前出门就到学校的惬意，多了几分辛苦和惊险。说惊险，是因为那时候还不知暖气为何物，每到冬季，都要由班级里的每个孩子轮流去架火烧煤，早早把教室中间的煤炉点着好让教室暖和起来。这是个辛苦活，冬夜月亮还高高挂在天空的时候，我就需要背上一捆昨日劈好的细木柴（作为点煤的引火之物），早早往学校赶去。一次，我路过半路的村庄时，忽然蹿出一条高大凶猛的大黑狗，狂啸一声朝我扑了过来，我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等我跑到学校一看，我的那捆木柴不见了，住校的男老师和一众高年级的男生拿着火钳、木棍，带着我原路找去。到了那地方一看，那捆木柴都被疯狗咬的七零八落，很是惨烈。长大后，被这段恐怖记忆深刻支配的我，见到凶猛的狗都还是心有余悸。

新的小学周围都是一块一块的田地，有不少就是学校的地。每年，到了棉花采摘的季节，我们都会被安排去学校后面的田地摘棉花。这真是个又让人欢喜又让人烦恼的活。欢喜是因为这一周的时间我们可以不用呆在教室里学习背书，烦恼是因为每天蹲着摘完棉花，被大人称为“没有腰”的我们也会累的腰酸背痛。摘来的棉花，会被学校算作我们勤工俭学的钱，抵减我们还需要交的学杂费，因此，我们每个孩子都还是痛并快乐着去干完这些农活。

小学的秋千和跷跷板是学校的明星项目，平时总也抢不到玩，但它们都带给了我两段很“痛”的回忆。

一次体育课，秋千好不容易轮到我了，我高兴的趴在秋千的坐垫上用脚蹬着自己越荡越高，我高过了小伙伴的头，高过了旁边的单杠，高过了学校的围墙，我越荡越高，我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于是，我真的就飞了出去，由于趴着荡秋千，我重心不稳，在荡的很高的时候直接一个抛物线运动被抛了出去。那时正好大家都跑到另外一处，没人注意到这边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我痛的在地上喘不上气来，足足趴了好一阵才挣扎着爬到旁边的树下靠着坐起来。一抬头，看见一个1年纪的小孩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感觉是遇到了超人的那种眼神。万幸的是那次居然没有摔出骨折或是脑震荡之类的问题，事后一段时间自己都不敢靠近秋千，但很快就忘了疼痛，照样玩的不亦乐乎，只是再也不敢头朝下趴着荡秋千了。

跷跷板的“痛”则是心痛。一次，和我相好的2个小伙伴绕着它打闹的时候，我坐在另外一端正要下来，跷跷板那端下垂，一个小伙伴刚好跑到那里，脑袋重重地撞在跷跷板的铁质边沿上。瞬间头破血流，我和另外一个小伙伴吓得脸色煞白，站在边上不知所措。其他同学赶快喊来老师，把受伤的同学送去乡卫生院去做包扎。过了半个多月，那位受伤的同学才来上课了，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我把头低下，一直不敢看他，不敢跟他打招呼，总觉得是自己害他受了伤。心中满是愧疚和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和他说。直到后来我和他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搬东西，我才和他又说起了话。他从没认为是我的错，还给我笑嘻嘻的展示他头发里寸长的伤疤，看得我心里更难过了。遗憾的是，我后来直到离开学校，也一直没有鼓起勇气跟他说声对不起，这种“痛”，也一直伴随我直到现在。现在我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真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04 慢慢消失的乡村小学

这个有秋千的小学，应该是我小学生活里中最有意思的回忆了。在这里我虽然只上了一年多，但记忆里每每总能涌起关于它的很多画面。我还记得被笔直的杨树围起来的操场，记得临近村庄来卖自制麦芽糖的老伯，记得在教室煤炉上烤馍馍吃的同学，也记得夏天被我们偷着早早吃掉的葡萄。

在这里我上了一年，父亲就又因为调动工作，全家搬去县城住了，后面又搬去市里，反正4到6年级，我又陆续换了两个小学。城市里的小学，和乡村的是大不相同的，一个年级有很多个班，学生也是成百上千的。不但有铺了跑道的操场，学校还多了很多设施项目，比我在村里小学要抢着玩的秋千和跷跷板都要高级得多。

学校更好了，但我关于县城和市区2个小学的回忆却很少，现在来说甚至只剩下模糊的一些记忆。唯一记得的是，县城小学对面的大肉面和牛肉面很好吃，市区小学的班级里坏同学很多。

也许就像一本书上说过的，最美好的回忆，才配得上让你念念不忘。

很多年后，我已经工作，回老家探望亲戚，我路过了曾经学习过的秋千小学和大榆树小学。开着车，我才发现，它们其实离我当初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远，但童年的我，感觉那就是这个世界很远的距离，比我长大后飞机飞过的距离都远。

大榆树小学早已被重建，翻新成了砖瓦房，但孩子们早已被集中到原来的乡中学改造的小学里。听说整个乡上几十个村子的孩子都要集中到同一所乡小学学习住宿，每周末才可回家。大榆树小学就这样荒废了，我没看到那颗大榆树，许是平整地面的时候被砍了。我当时心想：在大榆树树屋上藏过的几本小人书不知道被谁收藏走了？

秋千小学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没有了当年我初次见它是那么宏伟的感觉。小时候在我看来高大的校门，被我轻轻一跃就翻了过去。学校里尽是荒芜的校舍，它也一样因为小学集中制，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这个角落里。学校小操场边的秋千安静的等待着，轻轻一推，许久没有人玩而生锈的轴承发出尖涩的嘎吱声。它也许一直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再有一个少年能乘着它飞上蓝天，飞向以后他长大后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