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后,乡村里满是夏日气息,一切植物都生长茂盛:抽穗的禾苗、嫩长的豆角、青红的辣椒、健壮的玉米、转黄的烟草以及池塘里的亭亭玉立的荷叶。知了声、蛙声、小鸟的歌声、竹叶的沙沙声,还有西瓜的叫买声交织成一曲乡村小乐,令人惬意的同时有几分久违的新鲜感。
十几年来,我们各奔东西,回老家的时间是那么少,如同过客。只有母亲日夜守候这个珍藏了我们全部童年记忆的家。而我们对母亲年轻时候的印象不知不觉模糊了,一定不是眼前这样皮肤黝黑白发渐多近六旬的老母亲。啊,一直以来我们很少想起给母亲拍照。唯一的一张,是十多年前弟弟用相机随手拍下母亲劳动中的样子:挑着一担桶走进院子,瘦小的身体坚强地担起生活的艰辛。
我跟母亲说,给咩拍了很多照片,也得给母亲拍些才是,不然咩长大后记不了奶奶年轻的样子呢。其实是我有私心,希望照片能留住母亲年轻些的模样。
没想到母亲欣然答应了,抱起两岁的咩开心的地笑着。一老一少,定格在镜头里,都是我们捧在手心的宝。孩子的成长,母亲的衰老,在时间维度里此消彼长,我们只能以更多的关爱来弥补终究不可平衡的遗憾。
在家又多留了两天,才返回广州。母亲给我带了山那边舅舅家新摘的南哈梨,我爱吃的稻草灰水粽子,还有门口那两分菜地上的辣椒和茄子。
从小县城坐火车往贺州转车。绿皮的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出车站,在树林和山地间穿行。那景色除了满眼的绿,并不特别吸引人。我闭了会儿眼,突然想看看能否从车窗里看到老家的房子,于是赶紧朝窗外望去。经过一片松树林,一条河流向南边流去,火车与国道交叉而过。看到砖厂高耸的烟囱了,在两小岭间一块草地往东望去,千米之外的村边竹园半掩着熟悉的房子。母亲此时一定也看见了长长的火车驶过吧,每当听到火车声,她就会放心地说应该上车了。我注视着家的方向,十来秒钟后,小山岭挡住了远望的视线,我默默地在心中挥手告别。
少聚多散的日子,随着年岁的增长,离家时的不舍之情渐深渐浓。当火车游走在广西的山野里时,葱葱郁郁的大山下或宽或窄的土路向稀疏的农房延伸过去。我想起在很久很久的年代,祖辈们来到这深山荒野用双脚走出一条乡村小路。或许是为了避战乱,或许是为了寻觅一块可以糊口的土地,他们辛勤地劳作,繁衍生息,以山岭为屏障,佑护世世代代的安宁。
如今,人们抛下老弱的长辈和弃耕的田地涌向城里,乡村复归原初的宁静和荒芜。肆意疯长的野草和树木爬过地垄田埂,荆棘向土路上蔓延,大自然用绿色的橡皮擦抹去祖辈劳作生活的痕迹:田地、路径、墓地、乡音。
无论是发展还是落后,过去的记忆都难能寻觅。村前的青石板路埋在水泥块下,即使我清晰记得路面每块石板的大小,凹凸起伏和雨后青石颜色,却也不能再赤脚从上面走过了。那些山脚下人去屋空的村庄,荒草蔓延的小路若干年后也是无法踏足了吧。
从小在乡村长大,在城里求学工作,有时候竟感叹:儿时的记忆丰富生动,且历久弥新;十多年的城市生活在记忆中只有故事的节点却没有细节,就像母亲在一年几次的见面中老去,竟不知何时新增了那么多白发。或许是匆忙的生活,能留下的印记总是浮浅而鲜有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