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花林皆似霰


月照花林皆似霰

文/左微

初三的时候,我转学了。

之前,上学的路由北向南,之后,是向西,要穿过数座丘陵,走过弯曲山路,冬天带同学来我家,遇上大雪,一路上又说又唱,不想峰回路转,竟迷了路,到家时,晌午已过,饭后休息片刻,又返回学校,远远的,一片高地之上,校园周围簇拥着村落,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大雪苍茫,天际处,山连着山,肃穆萧远,校园如憩于汪洋中的孤岛。

平常上学,山路很静,下坡路居多,走好长一段,才能遇上三轮车拉着一大家子人走亲戚,或装了满车货跑生意;放羊的倒常见,离老远,羊群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在牧羊人鞭哨中,大尾绵羊群一边跌跌撞撞向前奔,一边贪婪地啃食路边枯草,羊群像一队急行军,踏烟尘而来,又渐行渐远,所经之处,遍地黑色羊粪蛋,浓重的羊膻味由浓转淡,消失在山野空旷里。

眼前出现黑、白、灰三色大石,就深入山岭腹地,大石经风霜雨雪长久雕镂,样貌似怪兽飞禽、巨人武士,或横卧或挺立,散落在寂静荒原,原上枯草被野火烧过,灰黑色轨迹曲曲弯弯,爬向远处错落绵延的矮山,青灰色山腰上白色粗线画着大大的方块、三角、梯形等不规则图案,图案中央,刻着奇怪的阿拉伯数字,再往前,像是从丘陵肚子里钻出来,眼前出现一片敞阔平原,脚下乱石杂草,也化成细软浮土。

右后方,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长烟漫道的巨龙,由丘陵深处呼啸着滚滚而来,发出震天动地般巨大声响。路上再无他人,我一下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钉在原地,不知这庞然大物是何方神圣。不一会儿,裹在黄白色烟尘巨浪里的黑色暗影,渐渐近了,原来是一队坦克装甲车,在进行实地演习,最先看清的是坦克上,草绿色长而高大直射半空的炮筒,接着,一名全身武装的士兵,只胸部以上露在坦克外目视前方,威风凛凛。数不清有多少辆,在大约五米远的长道上,一一驶过,旷野里,除了轰隆巨响,再无其他声音,我双手紧紧握车把,兴奋,像站在天安门广场观看升旗仪式;担心,像是偶然窥探了军事机密。烟尘的巨龙从头到腹到尾巴,轰隆隆爬过去了,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再次骑上车,向学校奔去。

学校两面环村,北面紧挨梯田和道路,西面除了田地,还栽有一大片桃林,十亩之多,桃林再往西五六里地,有村子叫八里庄,坐落于山脚之下,四周山峦陡峭,逶迤绵延,属太行山支脉,其中有一座叫浮山,从山上淌下一股清泉,穿过树林、草地、村落,一波三折,曲曲弯弯向学校的方向流淌,到桃林附近汇成小溪,流到低洼处,积水成潭,小溪一年四季,叮咚流淌不息。

我放下车刚到宿舍,就听到杨霞喊我的名字,她推门进来,一脸神秘说几个人上午提起十天后浮山庙会,听刘晓初说站他家院子里就能看到浮山,闭着眼也能找见上山的路,她就提议月夜爬浮山。刘晓初跟杨霞同桌,我心想,即便月光再亮,也比不得白天视野好,何况山路陡峭,除了刘晓初一人,大家都是生手,刺激有,危险也免不了,但又不想扫大家的兴,就一口答应。

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每回有陌生人问我叫什么,总有人抢着提示:《倚天屠龙记》里的女主叫什么?也总会有人抢着回答:赵敏。

八里庄再往西,是小八里庄,离学校十里地,珍珍、青萍都是小八里庄人,和我住同一个宿舍,杨霞和姐姐住另一个宿舍,我们宿舍位于学校最南边,宿舍门前,有一座很高的水塔,水塔由红转砌成,一人高的地方,装有两个自来水管,下方水泥凹槽,围水塔转了一圈。水塔周围是菜地,春天菜地旁边还会开好多种花,傍晚有人洗碗、洗衣服,用完水忘记将水管拧紧,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滴水声格外明显,在滴答的水声里入梦,梦境像一块起伏荡漾的画布,泼满细碎癫狂的油彩……

第二天早晨,洗漱完毕,去食堂打饭,一进门,厨房总是热气蒸腾,烟雾缭绕的仙境一般,热气散开,做饭的阿姨戴白色帽子,一张脸刷白刷白在锅灶前忙碌着,很少笑,一手端着勺子为我们盛菜,一边看一眼旁边,干脆利落地说:“馒头在笸萝里,自己拿”。

学校大门外,有一大片空地,四周散落着一些石头,清晨,我们常坐在碾盘一样的青石上,背古诗,读英语,有段时间,空地上突然跑来两队身穿绿军装,英姿威武战士,稍息,立正,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喊完一、二、三、四,一首接一首唱起了军旅歌曲,最烦人的是一首《夜深人静的时候》,士兵大多是十五六岁,又是第一次长时间远离家乡,歌声高亢嘹亮,饱含深情,听着听着,肚子里像是生出一只小手,把抓柔肠,书也背不下去了……

去年冬天下雪,晚上无处可去,教室挨着黑板那面墙,墙角生了炉子。几个人将炉子里填满硬柴,围炉夜话。表哥的表哥是学校物理老师,表哥一米七三的样子,头发乌黑,喜欢穿一身绿军装和迷彩服,和学校附近驻扎的三十八军战士一样血气方刚,朝气蓬勃。转学之前,我和这个表哥一起玩儿的时候并不多,记忆较深的是小学四年级,上学路上,我正一边走一边嗑瓜子,那种直接用大锅烧软柴翻炒的葵花籽,嗑到第六片,周围一片空气都被熏香的时候,一个影子塔一样挡住去路,我一抬头,他一脸严肃地说:“如果咱俩打一架,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

“那赶紧把兜里的瓜子掏出来给我!”

“……”

我人长得瘦弱,少数时候人来疯,大多时间会躲在宿舍,抱着大部头名著或武侠看,看了书就爱胡思乱想,人一少言寡语就显得木纳。我觉得现在,他之所以少数时候照顾我一下,除了担心我被人欺负,他显得没面子外,更主要的是每次考试,他能理直气壮将我卷子的答案,转移到他自己的卷子上。

“赵敏,知道你未来嫂子是谁吗?就在咱们班,长得最好看一个。”

说这话是赵珍珍,小八里庄姓赵的居多,另一个是赵青萍。经珍珍提示,果然被我发现端倪,课堂上,一个座前排,黑头发,黑眼珠,白白的圆乎脸儿,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女生,有那么一两次,趁大家听课听得全神贯注,悄悄地,慢动作一般扭过头来,朝后排张望几秒,又急忙转回去了,一张脸羞的跟红布一样。

(二)

杨霞看起书来,比我还上瘾,眼镜早攀升到四百度了。她表姐教我们语文,瘦高身材,梳长长马辫子,杨霞却与表姐相反,学生头,黑框眼镜,圆脸,常穿一件亮黄色西装,藏蓝色瘦腿裤,白色运动鞋,走起路来像一只胖胖的企鹅。她家本住城里,能来小镇上学,完全是“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人还在原先学校上学,她却神经兮兮跑人家乡来,对方有一个超级拉风的名字——孙笑天,另一个要和我们一起爬山的,就是孙笑天的弟弟孙笑傲。孙笑傲大脑袋,五短身材,活像一只行走的土豆,与他哥哥孙笑天比起来,活生生大反转,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

前段时间,周末杨霞带我去孙笑天家,孙爸爸庄稼人热心肠,妈妈长得好看,衣服也干净漂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打过招呼人就不见了,孙笑天平头,不戴眼镜,穿一身牛仔,见我们来面带微笑,说话温文尔雅,杨霞问一些原先学校里的事情,孙笑天一一作答,每次聊到尽兴时,像是要故意绕过什么,短暂停顿后,又在孙笑天微笑里,说起其他事情,午后阳光照进屋子,旁边桌上鱼缸里有一条红色鹦鹉鱼,光彩夺目,欢快异常地从鱼缸另一头,一点点游过来,眼看着越来越近,就要贴近鱼缸边缘,忽然一个优雅的摆尾,转身向来处游走了。第三次来,孙爸爸很热心地说:“笑天最近学习忙,这周没回来”。

两天之后,杨霞和表姐闹别扭,中午去食堂路上,她手里捧着一只白瓷大海碗,冲我走过来,一脸决绝地说:“我姐姐送我的东西,全还她了,等吃完饭,你陪我去小卖部买饭盒,这只碗也还她!”下午第三节自习课,她把课桌上所有的书,一本接一本全扔到桌子底下、过道里,练习本被她撕成碎片,一把一把往同桌头上洒,刘晓初像一只无奈的木偶,坐在纷飞的纸片雨里,哭笑不得。

放学后,大家提议去刘晓初家,顺便熟悉一下去浮山的路,路上经过那边桃林,树上结了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最近刘晓初家一直在浇地,他成宿在地里看水,白天上课,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谈话间,大家一再商讨的月夜爬山计划,在刘晓初爸爸干涉下,泡汤了,理由一危险,理由二浇地;

从刘晓初家出来,珍珍请我去她们家,小八里庄几十户人家,远远望去,一排排白色的房子,青石围墙,错落有致依偎在黛青色山脚下,远看像一弯月牙儿,珍珍爸爸细长脸,瘦高身材,很是热情,嘘寒问暖一番,又张罗着帮珍珍妈妈准备晚饭,珍珍和妈妈长得很像,圆脸儿,大眼睛,高鼻梁,小麦肤色,家常衣着,话不多,笑起来温柔可亲,问过我们想吃什么,就不声不响忙着做饭去了,珍珍的弟弟长得像爸爸,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四五岁小姑娘跑过来喊姐姐,一下子扑到珍珍怀里,再不下来,珍珍向我隆重介绍了她的小妹妹赵小芝,小芝芝圆圆的苹果脸,齐刘海儿,单眼皮,细长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翘鼻子,小嘴巴,穿着蓝底碎白花的小褂儿,说话声音细细软软。

第二天天亮,吃过早饭,从珍珍家回学校继续上课,晚上,大家聊天,珍珍情绪不错,说人分会长和不会长两种,会长的,身上虽然黑一些,脸却是白的,一白遮百丑,别人还会说这人长得好看;不会长的,脸上黑,身上再白衣服盖着,看不见也白搭。其他人互相看一眼,连连说珍珍这话在理。珍珍又说她和她妈妈属于不会长的,小芝芝就很会长。

第二天天晚饭后,我和青萍洗衣服,其他人都去上晚自习了。青萍说话的声音有点低:“赵敏,你是不是去过珍珍家?”

“去过,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小芝芝和她们家人长得都不一样?”我一想,确实不太一样。珍珍家的人,脸都是有些黑,都是长脸,大眼睛双眼皮,只有小芝芝不仅很白,眉眼也是另一番样子。青萍说珍珍的爸爸妈妈隔一年半载的,就会出趟远门,过几天爸爸独自回来,然后不管去的地方有多远,不出一个月,珍珍的妈妈准能回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家在刘晓初家聚齐,向浮山进发,刘晓初穿枣红色衣服,小眼睛,大鼻子,大嗓门,笑起来有点像成龙,高个子的刘晓初运动细胞发达,长腿一撩,人就没影儿了,刘晓初的爷爷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孙长宁的哥哥在北京上大学,我跟杨霞看的书,大多都是他从哥哥孙长丰书柜里偷来的。浮山庙会每年三月十五,买卖东西的人少,来山上烧香拜佛求签还愿的善男信女很多,浮山“有求必应”的灵验一说早已声名远播,方圆数十里的人,都盼着这个日子到来,阳春三月,荠麦青青,桃花灼灼,捂了一冬的人们,也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一路上,除了孩子,少数青壮年,还有一些鬓发斑白的老太太,平常时日,她们多聚在一起,打盹唠嗑,今天却来了精神头,洗脸,梳头,换上干净衣服,喊上几个老姐妹,一路唠着家常,向浮山蹒跚走去。

五个人来到山脚,一条青石台阶,向山顶盘旋而上,我们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珍珍说:“你们猜这台阶多少级?”孙笑傲晃着大脑袋搭腔:“没事儿管台阶干什么,不如我们俩比比,看谁先上到山顶”。说完两人向山上奔去。三月中旬,可看的风景并不多,我一边走一边数着台阶,期间因说话被打断两次,一个多小时上到山顶,我高兴地说:“数完了,261级台阶”,孙长宁说:“我怎么数着是268?”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心想,可能是谁数了。

山顶上,三五成群,已经有不少人,正经八百的庙没见到一座,人群汇聚处香火缭绕,一间半人高,青石砌墙,泥瓦盖顶的简陋小庙,被香客团团围住,焚香虔诚跪拜,外围只能看见神像腰际明黄衣袍,大红腰带。

往前走,绕过纷飞的纸灰烟火,有“嚯浪嚯浪”的声音传来,走近了,见七八个中年女人分成两队,沿着“8”字走着奇怪舞步,旁边一五十岁上下,黑脸膛,身材偏瘦的老汉时不时指挥着队伍节奏,几名年长者手中都端着一把太平鼓,每个人神情专注,生怕因自己走错舞步,影响整个队形,太平鼓有圆形和芭蕉叶形两种,鼓面绣着紫色硕大花朵,围绕扇子边缘,扇骨上坠着很多圆环儿,扇柄上也系着好多铁环、铜铃,随手臂摆动,声响震耳,飘出老远。

大约40多分钟后,8字舞停了下来,

几个人围着年长者坐在旁边石头上,老人神态安详,将眼前众人扫视一番,稍作休息,就开始回答众人提出的问题,听的人神态庄重,大约一袋烟功夫,老人神态起了变化,开始哈欠连天,涕泪横流,像犯了毒瘾一样,接着头一垂,两眼紧闭,再不说话;像是进入深度睡眠,灵魂出窍,神游八荒去了。旁边几个并不着急,互相交换一下颜色,目光都看向其中一个拿芭蕉形太平鼓的,那人如领了重任,清了清嗓子,对着老人家唱了起来,调子有几分像坠子戏,又像中年妇女哭灵时的说唱,唱的什么,一句听不懂,又过半柱香的功夫,老人家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开始对唱,由周围众弟子神情看来,这个被说唱换回来的“老人家”,至少在精神上,已经不单纯是原先的老人家了,是“神家”上身了,“神家”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却没有焦距,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众人,口中唱词很是驾轻就熟。对唱的人更起劲了,又两炷香功夫,老人家才“还魂”,神态恢复正常状态。

从人群退出来,几个人继续向前走,杨霞说:“赵敏,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我说:“虽说昨天政治课刚刚讲过唯物和唯心,可这帮人的样子,也真是神乎其神!”刘晓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前段时间,我爷爷写完颜真卿,放下毛笔给我和弟弟妹妹讲小时候的事,说太爷爷去世,他才十四五岁,那天本该他跟一个堂叔守灵,不想堂叔被临时派遣其他事情,临走时板着脸说自己亲爹,总不至于害怕吧!说完就走了,前半夜有人出来进去到没什么,一入后半夜,人陆续睡了,四周异常安定,连蜡烛哔啵爆火花的声音都听得见,哪会不害怕!爷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忽然啪的一声,外面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接着开始在院子里滚动,从东墙滚到西墙,又从西墙滚到东墙。太爷爷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鸡叫头遍,院子里有人走动,悬着的心落下,三魂七魄才归了位,他大着胆子到院里看究竟,只见盛草料的大框,横在牛棚前面地上,他跑到牛棚观看,牛好好的栓在牛槽边木桩上,正不紧不慢的倒嚼……”

大家听完,后背直冒凉气,孙长宁说,这算什么,我见过比这还邪乎的,我大伯四十岁才结婚,伯母是南方人,伯母没来家里之前,口息儿上说是十八岁,人坐到屋里一看,二十六也有了,虽然都十一月了,大伯还特意穿了一件枣红色毛衣,一大家子人都跟着忙活,直到后半夜才散。总算成家了,不成想,整个冬天都没消停,大伯跟爷爷奶奶住一起,我从小被奶奶带大,晚上等大伯他们睡下,我还得蹑手蹑脚,给他们屋门上锁,有一天,伯母病了,闹腾一整天,夜里也不见好,白天请大夫看过,打针吃药没管用,大夫也没辙了,提醒爷爷奶奶说,不然按虚病治试试,最好找人来“看看”。

晚饭前,“看”的人来了,竟然还是白天的那位医生,奶奶已在东屋摆了一桌酒菜,请医生上座吃席,十点半以后了,开始去大伯他们屋,张罗香烛,摆放贡品,备了几刀烧纸,这人蹲坐蒲团上,吩咐关掉电灯,先是烧了一通纸,闭着眼沉思良久,说是添新人这么大的事,没正式办酒席,没带新人上坟跟祖先说一声,八成是族中哪位“老人”不乐意了,“老人”指家里过世了的祖辈和不出五福的亲戚,到底是哪位“老人”,还得问问“神家”。

一顶崭新的簸箕用来盛烧纸,红色小蜡烛,白茶碗装了细沙点上三炷香,足足烧了三刀纸。烧纸期间,屋里要保持安静,纸烧完,只要查看灰倾倒的方向,就是“老人”所在方位,再根据方位判断是家里哪位老人和亲戚。结果出来之后,经“神家”指点,到一个地方,冲着一个方位烧纸还原即可。纸烧完,愿也还完了,病人稍微安静一些,大夫收拾利索就回去了,以为没事了,不想凌晨1点多,伯母又犯病了,又吵又闹,太奶奶赶紧起床,又把大夫喊来了,一家人急急忙忙都到西屋去了,我还小不让进,一个人待着东屋,电灯亮着,周围那叫一个静,忽然房梁上传来咔咔的响声,不一会儿,咔咔声越来越近,炕上也开始响,先是在脚边,接着又往床头走,声音也大起来,像是有人手中拿根柳条,这抽一下,那抽一下,后来就直接在耳边响了,我用被子蒙住头,大气不敢出,吓得直发抖,还是能听到这一下,那一下的响声,太他妈吓人了,差点就尿炕了,后来心一横,呼一下坐起来,穿好衣服,跳下炕,就跑西屋去了。

猛然有人进来,大人们吓了一跳,奶奶赶紧走过来,拽着我胳膊往外送,说小孩子不能在这儿待着,出门的时候,我冲大夫看一眼,差点没笑出来,估计大夫听说又犯病,一着急,裤子都穿反了,裤腰上两个雪白的口袋,翻在外面,屋里只燃着蜡烛,他蹲在炕沿前面暗影了,那两块白布,出奇的黑白分明。回到东屋,我向奶奶解释为什么跑到西屋,奶奶说,哪里有声音了,我怎么听不到?你说怪不怪,那声音半天没再响,奶奶说我自己吓唬自己,哄我睡下后,又回西屋去了。

后来病总算好了,转眼春节到了,孙长丰也从学校回来了,听说大伯母的事情,竟然跟家里跳起来了,说死说活的,非得让过完春节就把大伯母送回去,爸爸把他一顿臭骂,说他在北京上几年学,人上傻了内外不分了,还是翅膀硬了想造反?孙长丰到底胳膊拗不过大腿,一气之下,过完年初四都回学校去了,一整年就春节回来一次,不然的话,他书柜里的书,跟宝贝似的,我哪敢偷出来给你们看!

往前走,人越来越少,还是没看见杨霞和孙笑傲,徐占超说大家分开找,路上不管遇见谁,不管人有没有到齐,只管沿着小溪走,最后桃林集合,说完大家纷纷散开。

午后的太阳,似白色的大球,阳光撒在绵延的群山上,不刺眼,眼睛却只能眯着,天山交汇处,飘荡着淡紫色烟岚,群山苍茫,四周异常静寂,没有真正的路,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向前,不知会走向哪里,不知谁会在下一刻出现,太阳从背后照过来,之前听鬼故事的凉意渐渐散去,翻山越岭,攀高伏低,像在走一条抛物线,正从一处低洼向上攀爬,忽听有人喊我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高处,四处张望,原来刘晓初就站在我前方,最高一座山颠上似一尊塑像,正双手作喇叭状,冲我大喊,那声音在风里晃荡,在山谷回旋,虚幻的像一场梦,我快步向他走过去,山峦化成他身后的远影时他问:

“找到他们没有?”

“没有”

“一起找吧!”

“走!”

下山路上,遇见杨霞,山脚下小溪边遇见孙长宁,几个人沿着小溪一边走,一边说着路上见闻,小溪清澈见底,溪边开着各色野花,路上是三五成群往回走的人,许愿后踏上归途的人们,脸上多了平静和满足,小溪分流处,遇见几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鬓发斑白的几个脑袋,时不时凑一起神秘交流着什么,路过她们身边时,其中一个说:“老姐姐,我就说这山上的神家灵验,这香和纸不能白烧,这不,去的时候还是逆风,回来就成顺风了!”

我们猛然憋住一口气,大眼儿瞪小眼儿,正担心憋不住笑出来,忽然听见孙笑傲的大嗓门:“小初子,你们几个捂着嘴干嘛呢,快过来,这边有好多鱼……”

一阵风一样,我们就跑过去了,几个人笑着,把刚才的事情给孙笑傲讲了一遍,小溪里果然有很多鱼,刘晓初说:“男生来抓鱼,女生去找树枝,一会儿吃烤鱼。”

 忙碌半天,终于烤熟了,鱼肉真是新鲜,盐也不用放,吃完鱼,熄灭火炭,暮色就上来了,青烟散尽,烤鱼的香味在空中盘旋散去,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和风吹过,空气里里带过来一缕缕桃花香,孙笑傲似乎没吃够,晃着大脑袋冲刘晓初说:“你刚才干什么抢我鱼吃?”刘晓初冲他肩旁上捣了一拳说:“谁让你慢,就抢了,有本事你追我啊!”说完撒丫子就跑,于是一高一矮,嬉笑着奔不远处那片桃林跑去,他们进入桃林时,撞到桃树的枝杈,有花瓣从枝头纷纷飘落。

等我们进桃林的时,那两人已经只闻人声,不见人影,除去桃花与月亮,人与黑色的树干一起融进黑暗的夜色里,前面两个人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后面的人慢慢走着,偶尔还会碰到桃枝,如雪的花瓣纷纷落下,只能放慢脚步加倍小心,呼吸也轻了,一慢下来,耳边竟听见桃林外,溪流潺潺流动的声音,周遭异常寂静,孙长宁又双手由笼到嘴边,冲远处大喊:“小初子,你们在哪呢?”不一会儿,远处有回声传回来:“小宁子,我们在这儿呢……”桃林太密,桃花又很繁茂,每个人都迷失在花海里,小心谨慎地绕来绕去的走,离几步远,就看不到前面的人了,只能通过纷纷飘落的花瓣,分辨同伴所在位置,桃林很深,月色下,桃花在黑夜的映衬下更是洁白,像一座庞大的花香四溢的迷宫,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这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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