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几夜,天蒙蒙亮,却听不见鸡鸣狗吠,原本被白砖和青瓦点缀的尚家村套上了一件灰色的雨衣。村长家的土瓦房刚享受短暂安宁,就再次被吵醒。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太推了一把身旁闭眼不久的老头子,“老八,又找你嘞!”。
老头双手倚着房门,弓着背,探出半个身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揉了揉眼,看清了眼前的中年汉子,说道:“哦——潘子,啥事?”
“不好了,村长,出大事啦”潘子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老头身体猛地一紧,一脚踏出门,一只手紧紧攥住中年汉子的胳膊,雨滴大珠大珠地打在脸上,“水位又涨了?”眼镜迸出的精光携带着颤抖的语气。“叔,经过昨晚一夜的加固,河堤没事儿,是后山,后山土松啦,塌了几处了。”
“啥......走,去看看!”老头抄起挂在门上的草帽和蓑衣就往前走,突然脚下一顿,大声问道:“主任呢!从镇上叫回来了吗?”
“镇上饭店找车送回来了,司机还给了一沓发票。”潘子撑开伞,给村长挡住雨水,“主任喝醉了,在家睡觉嘞......”
“荒唐!马上把他叫到后山去。”老头像狮子般吼道。
老头赶到时,后山脚下已经聚了十几个村民,烟头一地。看到老村长,村民一下围了过来,“叔,这可咋办呀”,“村长,看样子要发泥石流啦”,“是啊是啊,我家的猪牛还都在圈里嘞”......
“慌啥!”老头看了看几处塌方后,神情严峻,语气坚定地安排着:“梁子,带几个人回村,挨家挨户地通知转移,往村两侧的高处走。老沈,给地质局打电话,报警。其他人和我在这儿看着!”
天开始打雷了,老头看着满是树桩的山,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好端端地,修啥办公楼啊.....”
身上的蓑衣越来越重了,村里嘈杂渐起,小孩的哭闹声,夫妻的叫骂声,老人的叹气声......全都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瘦弱地身子骨快喘不过气来了。“希望还来得及”他轻声喃喃。
十来分钟后,一辆三轮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老头面前。潘子跳下车,瞧见村长紧皱的眉头,赶紧说道:“叔,主任来了。”
“咋去这么久。”
“主任......主任他说路滑不好走,非得坐车,我又回家开车,耽误了一趟.....”
老头一怔,看了潘子一眼,嘴唇微动,但又没说什么,快步到车篷后面,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秃顶中年人卧坐在车厢里,双眼微闭,呼噜声忽大忽小。老头死死地盯着他,脖子渐红,突然大叫道:“四风”!
秃顶男子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哦,是老李啊,情况咋样了,河堤没事儿吧......饭店老板非得请我吃饭,就多喝了几杯。”。
“你......已经加固好了。”
“那叫我来干嘛?”说罢,用力坐直,自顾自地整了整衣服,拍了拍灰。
老头一怔,身体开始不住地微微颤抖,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雨变小了。
一个村民轻声说道:“是山,土松了,可能会有泥石流......”
“什么!”主任声调骤高,一下子伸出了脖子,看了看四周,直勾勾地望着村长:“叔,这可咋办呀!”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声音中的颤抖与不安。老头背过身去,“你先下来”。
主任赶忙应了一声,指着身前的几个人,“你,你,还不快来扶我下去,还有你,给我撑伞,快点儿,别耽误我和叔商量对策。”模样又恢复了往日在村里的严厉。
.......
片刻后,主任站在了村长的声旁,望着村里络绎不绝转移的人群,满面笑容,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老李,这件事做得好,如果真发了泥石流,大家都转移得差不多了,咱们村也在村委会的有序领导下不会遭受任何人员损伤,这是你我....”。
“够了!”老头声如雷震,瞪大了双眼,愤怒的眼神像马灯一样不敢让人直视,“要不是你修什么办公楼砍光了树,会有现在的险情吗!”。
秃顶一愣,侧过脸,看向别处,“这.....这件事,你可别胡说,这事儿是通过村委会投票了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要不是你说会有什么开放的活动室和文化中心,能把票投给你吗?”老头面色铁青,颤抖的双手指着主任,“修成之后,供你和你亲戚朋友打麻将的地方倒是有了,其他人能进去几次!”,似乎被抽干了力气,老头一阵急促地咳嗽,转身向村里一步一顿地走去。
“唉你....”主任抬起手想要叫住村长,突然发现手腕上少了什么,大嚷道:“表呢,我的表,谁看见我的表了”慌忙地翻找衣服口袋,“那可是名表啊.....”,雷声乍起。
一个小时后,雨停了,村子迫不及待地脱下了烦人的雨衣,展示出了它怀抱中傲人的一片白砖黄瓦房,以及零星的几座土墙房子。地质局人也赶到了,在村长家商量解决方案,这座被大山养育的村子终究没有被大山所报复。
当天下午,镇上也来人了,纪委书记宣布了一件事情,村主任尚四风因涉嫌在办公楼修建过程中挪用公款而接受调查,免去职务。
银白色的巨蛇安静地盘踞在乡镇和村子之间,潘子骑着三轮,在去镇子的路上碰到了老村长。“八叔,去办事儿啊?”,“家里伞坏了,去修修......”,“哦,来,叔我捎你一程。”,“这........”。
.........
尚八荣最终还是上了三轮车,按他的话说,这不叫剥削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