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盛家吃完酒出来,齐国公就觉得这母子俩不大对劲,“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从盛家出来后,衡儿的脸色就那样难看?”“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让他在盛家认了几个妹妹而已。”这齐国公一听到郡主这话,忙道:“你前些日子不还说要看看盛六姑娘的品性,怎么今日就要一棒子打死……”“你急什么,若不是今日这般试上一试,我怎知那六姑娘的品性,如今看来,倒确是个宠辱不惊,通透明理的好姑娘,撇开家世不谈,配我衡儿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不过什么?”齐国公听着郡主一番话,是越听越糊涂了。“你呀你,身为孩子的父亲,衡儿的事你也不多打听打听,不是我自夸,你可知外面有多少高门贵女盯着我家衡儿的婚事,别的且不说,那邕王的女儿嘉成县主,还有小荣妃的妹妹荣飞燕,都是对衡儿有意的,这两个哪一个是好糊弄的主儿,若现在就给衡儿求了个五品小官的庶女做正室,那盛六姑娘岂不成了众矢之的,我齐国公府还不知道因此会遭什么难?”郡主蹙眉道:“你也不要以为是我杞人忧天,邕王自大,那嘉成县主更是被养的目中无人,若他们家铁了心相中了衡儿,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何必连累了盛六姑娘。”齐国公实在没想到郡主心中已有这万般考量,自己儿子的婚事背后竟早已是暗流涌动,“那依夫人的意思,衡儿的婚事若有一步行差踏错,齐家怕就是要因此遭难了?还是说,衡儿真的要娶那嘉成县主,没其他法子了?”齐国公话音未落,平宁郡主似是被戳中什么痛处,脸色一白,默然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不,嘉成县主这趟浑水,我绝不会让衡儿沾到一丝一毫。”
夜色沉沉,这汴京城里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盛家。
今日盛老太太从宥阳归家,盛老爷与大娘子亲自去城外接了老太太回来,“母亲一路辛苦,晚上咱们好好为母亲接风洗尘。”王氏亲亲热热地搀着老太太进了屋,“母亲这几个月在宥阳过的可舒心,这几个月京中可是热闹呢。”“哦?京中还有什么热闹事可说来与我老婆子听听。”“无非是京中官眷夫人间为了自家儿女亲事,互相宴饮应酬罢了,只是近日一直不见平宁郡主,说是身子不舒服,一应帖子俱是推了,刚刚咱碰见的永昌伯爵娘子不是也说了,小公爷不知为什么在家里闹起来了,前些日子听说郡主一气之下还打杀了个女使,现在京中流言四起,议论纷纷,有人说啊,这小公爷莫不是被下了降头,好端端地闹什么,这还有人说得更是离谱,说小公爷说不定是要步他顾二叔的后尘,反正啊说什么的都有。”这边王氏说得兴致正好,老太太却敛眉不语,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明丫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这勋贵人家的事,我们哪知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吧,明丫头你也先回去歇歇吧。”老太太即发了话,明兰便跟着众人一齐退了出去,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齐国公府。
近来京中尽是国公府的流言,且越传越是离谱,急的齐国公坐立难安,偏偏自家夫人一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边又对外称病不出,“夫人啊夫人,如今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你看看,家里不过发卖了个心术不正的女使,外面就突然传我们无故打杀奴仆,还有衡儿的事,之前盛老太太带六姑娘回宥阳,你一边由着他追过去,回来一边还要继续和儿子置气,现在又由着他闹绝食,夫人啊,你就忍心看衡儿这般,况且你可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在议论衡儿,东京城内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都出来了,我这日日寝食难安啊!”齐国公越说越是着急,可瞧着郡主似乎依然不为所动,“你说的,我都知道,”郡主缓缓地说道,“这些流言我都清楚,因为,这都是我叫人传的。”
“什么?夫人你怕不是魔怔了,哪有亲生母亲这么往自己儿子身上泼脏水的?是,衡儿这次确实任性了些,可你为何要弄出这些个流言啊?”齐国公越说越是生气,“衡儿从小就孝顺听话,外面谁不夸我们家养了个好儿子,可现如今你,你……”
“够了,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郡主似是有些怒了,“这些流言于衡儿,于我齐国公府,不过是皮毛之痛,外面现在虽然议论纷纷,可等日子久了,谁还会记得今日这些流言?皮毛之痛可忍,骨血之痛才难熬啊!”
“依夫人这意思,莫不是衡儿将来还有大难不成?今日这些流言,未来难道还能替衡儿挡灾祸?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齐国公听得云里雾里,可心里却越发焦急起来。郡主缓缓说道:“前两日的元宵灯会上,小荣妃的妹妹荣飞燕莫名其妙被贼人绑了去,现如今禁军都出动了,可连个贼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你好好想想,这可是天子脚下,王公贵女被掳,贼人不知所踪,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些,夫人说的我都明白,可此事虽然怪异,但那荣妃的妹妹与我衡儿有何干系啊?”
“与衡儿无关?”郡主怒极反笑,“怎么就与我衡儿无关了,你想想,京中有几家敢对荣家的人动手,荣飞燕又与何人有过节?”“你是说,嘉成县主?邕王?”说及此,齐国公心中一股寒意升起,“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邕王何至于嚣张到这种地步啊!”
“近来官家的病一直不见好,邕王也更是无所顾忌,愈发嚣张,那嘉成县主对衡儿有意你我又不是不清楚,这邕王素来娇宠嘉成县主,他为了自家女儿的婚事,要真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今日是荣妃的妹妹遭难,明日保不齐就轮到我们齐国公府了,况且,立储之争,邕王想逼我齐国公府站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郡主脸色愈发沉重,“可怜我衡儿,难道我就忍心这么看着他无辜遭难,受此苦楚吗?”“夫人,邕王若欺人太甚,我齐国公府也不会任人鱼肉,天子脚下,官家还在呢,邕王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官人,我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郡主思及过往种种,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也罢也罢,让厨房备些粥和软和的点心,我先去劝劝衡儿,”郡主拭了拭眼角的泪,“他闹了几个月,又饿了这些天,也该差不多了。”
齐衡静静躺在房中,这些天里,漫长的饥饿一直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欢喜与勇气,他没有想到不为竟瞒着他,趁着元宵佳节偷偷去找了六妹妹,更没有想到六妹妹竟然给了他许诺。他虽一边担心不为此举会不会不小心连累了六妹妹的清誉,可一边又因六妹妹那句“我定不负他”,而无限欢喜。他相信,只要他愿以命相博,一定能不负明兰。
“衡儿,母亲来看看你,你把门打开,你这样一直不饮不食,是一点都不顾惜你自己了吗?”门外,平宁郡主神色凝重。
“母亲,我只是求你允了我,从小到大,就这一件事,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衡儿,你开门!你先给母亲把门打开。”平宁郡主再唤,却不见齐衡再说话了,转头便吩咐女使:“去,唤几个小厮来,把门撞开。”
关了几日的门终于被破开,平宁郡主踏进屋内,只见自己的儿子侧卧在床上,不发一言,这才几日,便身形消瘦,脸色苍白,顿时心如刀割。“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粥给小公爷端过去。”女使听了吩咐,忙慌慌张张地将粥端了起来,郡主看着齐衡道:“你若要同我闹,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听话,先把粥喝了。”
齐衡只是低头不语,似是无声反抗。
郡主无奈地长叹一声,“衡儿啊衡儿,你当真以为我允了你,此事就一定能成吗?”
“什么?母亲,你这是何意?”群主此话,齐衡且惊且疑,“母亲你莫不是又要诓我?”
“我如今还诓你作什么,你先把粥喝了,我便与你细细分说。”
终究是饿了许多天,不消一会儿,齐衡便将郡主带来的吃食用尽,“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小公爷有话要说。”
“是。”一应女使尽数退下,屋内只余母子二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母亲,你方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衡儿,你近日闭门不出,可知京中已传遍了你的流言,人人都在奇怪这齐小公爷到底怎么了,你如今年纪尚轻,还不知人言可畏。若今日我们不计门第,给你娶了个五品小官的庶女,日后别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你,议论齐家,议论那盛六姑娘,等到那时候,流言纷纷,比起今日这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可就要严重多了,衡儿,你当真不怕?”
“母亲,所谓流言,不过是众人猎奇,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必放在心上,我只知,流言易逝,贤妻难寻。”齐衡定定地看着郡主,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你既不在乎流言蜚语,那我再问你,一个五品官的岳家,于你仕途毫无助力,他日你若仕途不顺,却无岳家可以依仗,到时候,你当真不悔?”
“大丈夫当封妻荫子,自己无能却只知埋怨妻子,此非君子所为。”
“好啊,你倒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我且再问你,你可知嘉成县主对你有意?” “嘉成县主?这与她有何干系?”齐衡一惊,心中却渐渐涌上一丝不安。
郡主看着儿子苍白的一张脸,心中愈加不忍,“我之前便知道荣飞燕对你有意,且荣家似有结亲的念头,可这转眼,荣飞燕便在元宵灯会上遭贼人绑了,其中关节,你还想不明白吗?”
“这,这不可能,可笑,可笑,我一个男子,也能惹出这样的祸端吗?还有邕王,邕王岂能如此?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衡儿,你不知这人心险恶啊!邕王若有意结亲,别说区区一个盛家,连我齐家怕是也奈何不了他,你到时若不同意娶嘉成县主,邕王还不知在暗地里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看上盛六姑娘的事怕也是瞒不住了,若邕王以我齐家安危相逼,以盛六姑娘性命相逼,衡儿,你能怎么办?到时候,这便是个死局啊,如此,衡儿,你当真不从?”
郡主一席话,令齐衡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半晌无言,良久,齐衡似下了莫大的决心,他抬起头来看着平宁郡主,一字一句道:“可如今,这死局既然尚未形成,那便就是仍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母亲,我愿拼上所有,去搏这一线转机。”
看着儿子如此决绝,郡主心中大震,“衡儿啊衡儿,齐元若啊齐元若,你当真要拼上一切,去搏一搏?”
“是,”齐衡拜倒在地,“母亲,儿子心意已决。”
“既是如此,”平宁郡主神色坚决,“衡儿,我便要你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