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你怎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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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了下午饭,接到堂哥电话,问我这会儿忙完了没,我说哥再没啥事了,然后电话那端是长长的停顿,我的心忽然一揪:怎么啦哥,说话啊。

堂哥说,回来一趟吧,六哥走了。

我一下傻在原地,手机拿着半天回不过神。

六哥,只比我大九岁。

我上小学时,六哥就在我们村学教书。

早上,天还黑着,父亲就把我叫醒来,我背了书包出了门走几步,就站三顺家门口喊三顺。等三顺出来,我们从柴垛上抽了粗木棍子,一起挨个去喊庄里的其他几个上学,一时间,庄里 到处都是喊伙伴上学的声音,惹得家家的狗咬个不停。

从山底上了塬,再走几里路,天终于麻麻亮,我们的脸才一点点生动起来。

赶到学校,离早读还得好一会儿,学校附近的学生都没来,老师宿舍的灯也亮起的不多,但六哥已经早早到了,他家里孩子小,每天忙完放了学就回家。

我捅捅三顺:六哥啥时候来的?

三顺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六哥说了在学校要叫老师哩。

我们就一字排开,拿了皱皱巴巴的书本,站老师宿舍的侧墙下装模作样读起来。

最怕的就是秋季的雨天了,早上起来就得顶块塑料纸,要不一会儿浑身就湿透了,塑料纸是母亲拿用过的化肥袋改的,还没走上塬边,雨水就顺着塑料纸打湿了裤腿,布鞋早就噗嗤噗嗤里面全灌了水,鞋底鞋面都是泥,最后干脆就趟进一道道小水渠走,竟然怎么走都不滑了。

到了学校,六哥还是早早已到。我抖落塑料纸上的雨水,放教室外的窗台上,倒了鞋子里的水,再使劲的拧,又把泡的发白发皱的脚塞进布鞋,这样的一整个早上,上课很是难捱。

大雪天,早上,屋门半天推不开,才发现雪把门口都堵了,踩进去,脚就不见了。脚拔出来了,鞋子却留在了雪窝里。

坡口处,呼啸了一夜的北风吹得积雪都卷到了低矮处,找不到路面在哪儿,好在来去走了无数回,哪儿有坑,哪儿是高处,都熟记于心,借着路两边的一根蒿草,一棵歪脖子树做参照,才一步一顿地踩出一个个深窝,前面一个高年级的用大脚踩出脚窝子,后面的依次跟上来。

这样的早晨,到了学校,大家站背风处,半天都缓不过神喘不过气,开始一起跺脚,呵气,搓脸。

六哥还是早早到了。

四年级开始,六哥给我们教语文数学,这让我对语文这门课大开眼界。

六哥让我们查字典,生字,词语,组词,然后让我们讨论,段落层次怎么分,自己总结提炼中心,作文就更稀奇了,必须是写自己的事,这让我很是绞尽了脑汁,每天放学后,割草放牛都要考虑这次作文该怎么写,完了又要我们一遍遍的修改,又交给同桌修改。最后他修改。

最盼望的是上新课,六哥是学校第一个说普通话的,我头一次被这种新奇的语言所吸引。

教数学,也别具一格,课后不会的,先要去问学习好点的,觉得学会了,再跟他讲。所以记得我们班的学生,数学语文都很厉害。这样一直到五年级毕业。

上了初中,见六哥的时候就少了,周末回来,我总问父亲,怎么不见我六哥,父亲说,你六哥还是民教没转正,这几天一直加班加点自学,准备进修。

那时的民教,领着几十块工资,多半日子过的还不如家里种几亩薄田的。但无论怎么艰难,六哥还是坚持了好多年,好在后来赶上了考试进修,才转正了。

六嫂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种点地,又没个其他的收入,日子就过的更紧巴了。

六哥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家里农活再忙,他总是先要忙完工作。每年的学区表彰奖励大会上,总是有六哥的名字。

六哥一时就成了老家学校这一块的招牌了,谁家娃娃都想转六哥班里,六哥笑笑,我就带一个班啊,你家孩子还小,长大点我就给带。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见到六哥的时候就更少了。

村里人说,六哥调到外乡当了一个初小的校长。我能见到六哥的时候,也只能在回老家那条路上碰见,六哥常常骑了摩托,现在几年大家都买小车,记得我也让六哥买个,要不夏季公路上常有人家晒碾杂粮,容易滑倒,冬季路长,容易风湿,六哥还说,已经报了驾校了,过半年证下来了就买。不曾料想,他已经去了。

六哥这两年一直感觉头晕胸闷,因为忙于教学,总是一推再推,耽搁。

前段时间去西京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心脏病,挺严重,必须做手术,花光了六哥所有的积蓄,手术做完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时,谁想六哥又术后感染,还是走了。

我跪在六哥的灵前点了香纸,看着六哥的遗像,又觉得回到了过去,六哥还是微微对我笑着,和我说着话。

村里在外地的青年人赶不回来,执事的就安排村里不多的几个人办丧事,修坟地,搭棚,接待前来祭奠的客人,每一个细节都不能落下。

我和赶回去的堂弟负责修坟地,选在六哥家的一块田地里。

开春的田地开始苏醒,我和堂弟一锨一锨的掏着土,心里酸楚不已,年轻的六哥,应该还有那么多未了的身后事,就要归于尘归于土。

如果有来生,会不会把生命看重一点,你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养老送终,还有两个孩子尚未成家,你这一走,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你让中年的妻子负累重不可言且有度日如年。还有两个孩子,他们的好日子还没起步,你都没看上一眼,就这么走了。

那些周末,你总坚持忙完工作才肯骑着摩托穿着厚厚的大衣一路从远处赶回家。平时你总以为自己年轻,即使重感冒也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哪怕这次这么大的病,你依然觉得就是普通的心急气闷,缓缓就好了。可哪知小恙成大疾。

这个地球没了你,它还照样每天运转不息,学校没了你,别处又会很快调来一个替补了空位。干嘛那么拼命。

我的傻六哥!

但这个家怎么缺的了你!

前来祭奠的有亲朋好友,更有大点的教育单位,派了人,送了花圈,排着队子,念着千篇一律的深情悼文。忽然心底无比悲哀,六哥生前,哪怕再怎么努力,恐怕也是名不见经传。

坐在修好的坟地边,我心里思绪万千,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要到地下去,但你怎么可以走的那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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