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2016年中秋前夜，十五年没见的好友尘凡默默地微信来两张图片。点开细看，不禁泪奔，掩面感叹：这沉默寡言的男人啊！总是用他那独特的沉默方式让我震惊！如同十五年前他上午电话里说在武汉家下午却悄然莅临我的城市然后问我家门牌号一样。
而那天我也粗心，没从他这看似漫不经心闲聊的举动里嗅出不同寻常来，更不巧的是，我那天因为赴一场酒局不在家中，那时还没买手机。一切都靠家中座机联系。
尘凡到了家中，妻子是第一次见他本尊，以前只听我说起，但一见如故，招待他，问他吃饭了吗？他说：没吃，我喜欢吃面，下碗面就行。
其间妻子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找到我，把尘凡突袭造访的消息通知我。饭后，妻子终于灵感一现，找到了联系我的方式。因为请我吃饭的那位市级年轻领导要出国深造，找到我们校长请他给他介绍一位英语辅导老师。校长于是推荐了我，他于是摆了这"拜师宴"。
妻子于是顺着这个思路从电话册里找到校长电话，一路打听，最终找到了请我吃饭的年轻领导手机号码。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当他把电话递给我说要我听电话我老婆打来的。我惊讶极了。得知尘凡到家了！我更是惊呆了！领导得知情况，钦佩不已，一定要邀请妻子带尘凡过来见面。并派专职司机开车把他们接过来。
于是，就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以这样特殊的方式我和尘凡重逢。
一见之下，我不禁上前拥抱住他，惊问：你这家伙！上午电话里你不是说在武汉家里吗？
这次也一样。只不过是隔着手机，我惊问"这你都保存有？！"
那是一张请柬。88年我们在上海外国语学院读"英国学"时排演了外教Rani Drew的英文戏剧After Nora Left Home，一幕续编易卜生《玩偶之家》结局的现代女性题材戏剧。
尘凡负责将请柬发送到上海领事馆邀请英方驻上海领事、参赞等相关人员观摩，所以，他留下了一份作纪念吧。这是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有这份心的！
那上面可全都是老师John Drew的亲笔。而我那时候除了扮演剧中男主角外，还兼顾art work，尘凡负责灯光音响等技术活，我担任设计演出广告和观赏手册等。
见到它，当初上外的校园学习生活点点滴滴，瞬间弥漫心头脑海…
算起来与尘凡之间的友情已经快整整三十年。辛晓琪有首歌叫《领悟》，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看自己所欣赏的男人那样孤独，那样无助，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用它形容我们之间相识相交的情感，我自认为再恰当不过了。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我们是先领悟，后欣赏。
这中间的契机，或者说缘分，或许是某次闲聊中蹦出的某句话；或许是酒至微醺时的某个窘态；或许是对彼此身边所钟爱的某个小物件；都有一种默契的感觉。
例如，我第一次走进上外男生宿舍时随身携带的是个大红旅行包，我的这番举止使他对我马上产生了好感，从而他也一直想寻找这样一个包。而他使我产生好感的是他那紧抿的嘴唇和他的孤独无言以及忧郁的眼神。
他每回买到的某样东西也让我觉得是我想买的，例如，那时候他率先买的一种可以伸缩的台灯，固定在床头，随意拉伸，光线柔和，尤其适合深夜静读，不影响旁人。我后来也买了一盏。如今我的电脑台前仍在使用这种灯。
我们相识时尘凡正处在热恋关键时期，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整天内心都在受情爱烈焰的煎熬。因为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心爱之人。因为他当初爱上的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无论身材和长相都远远超出自己的条件。
尘凡其貌不扬，不是俊男，更不是光鲜亮丽的小鲜肉类型，但绝对是型男。往丑里形容，像唱"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那位歌星赵传。往好里描绘，像日本电影里的"姿三四郎"。一米六上下的身材，在那时候被列为三等残疾呢，敦敦实实；紧抿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刀削样的脸颊，方方正正；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泛着青色胡茬。两条浓眉相交，远看就像个"一眉道人"。外表整一个粗汉形象。
但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尘凡身上再合适不过。这么一个骨节粗壮的汉子，竟然心细如发！对情用心之深常人难以企及。
不信，举几个例子你听听：
在他坠入情网之初，为获到他心爱的人的芳心，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把小提琴！先不说在八十年代小提琴不菲的价钱，光是以此"琴"喻彼"情"的用心已经叫人叹服。
89年毕业时我走的匆忙，甚至可以说是飞速逃离，因为那个特殊的年月特殊的事件。回家心切，忘记带走伴我一年时光的铁壳热水瓶，或许我当时认为旅途无法携带，于是将它弃之不用。尘凡最后一个离校，除了将我的结业证书邮寄给我，他将热水瓶不远千里带回了家！而且一伴他又是多年！
当八年（1997年）后，我再次与尘凡相聚在武汉他家时。坐下喝茶聊天其间，尘凡指着泡茶用的热水瓶问我还记不记得它时，我凝神细看，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一是为它，就像一个被我遗弃的孩子被别人养育大了之后突然带到我的面前，父子重新相认一般，二更是为他！能给你带来这种感觉的人世上可谓凤毛麟角。
一走进尘凡家门，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家门后面的四颗钉子！我赞不绝口，尘凡为此钦叹：阿孙呐，就你注意到它们呐。事后曾想：这也许就是我们相互欣赏的原因吧。
他家大门后是一个嵌在墙上的木制储物柜，而木柜边缘钉了四颗钉子。人进家门后，随手关上门，脱鞋换鞋时顺手可把钥匙挂在钉子上！出门时也是一样。而他家的钥匙就井井有条的挂在那里。依次是房门钥匙、单车钥匙、杂房钥匙。那么可爱，再粗心的人也决不会忘了钥匙。用心之精致微妙，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是一个对同性之间body touch 比较介意的人。尘凡是我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使用拥抱礼的人。我没有觉得不自然，我不知道他对此的感觉。我也只是对真正在我心目中称得上兄弟的人使用这种礼节，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一种礼节，就是彼此表达情谊的一种。这何尝不需要一种领悟?
而两年后他以他独有的方式突然造访我家，除了给我和妻子女儿甚至刚结识的朋友都大大surprise之外，在家住的几天，尘凡的心细如发让身为女人的我妻子都钦佩有加，自叹不如。
在酒席间与尘凡再度重逢，回到家中，尘凡电话在武汉的妻子和女儿一起来韶关玩，我们两家人好完全团聚。他妻子坐的火车是凌晨5点左右到，时间不是太好。我妻子一再嘱托他，先休息到时候让我和他一起去火车站接人。他嘴上满口答应好的。
谁知道，当我们提前半小时左右起床准备叫醒尘凡时，他的房间空无一人！妻子一再怀疑自己：不可能啊！怎么会出去得呐？他怎么会出去了我们一点都没听到呐？怎么可能？！
妻子的不相信不是空穴来风！盖因我家的房门，外面是铁栏柵拉伸防盗门，年久失修，再怎么小心翼翼，总是会发出吱吱嘎嘎声响的！我们心里有事睡眠浅，很容易就会被惊醒的！而就有一个人能小心到拉开这防盗铁栏柵不发出一丝声响的！静悄悄到一丝没惊扰到我们。这等神力让我俩都叹为观止了！
有人说过：天才都是孤独的。这话用在尘凡身上起码不错。尘凡称不上天才的话，至少也是个奇才。在情感上绝对是个天才。他追求的境界可能常人难以企及。所以他常常表现出孤独，一旦他出声，常常语惊四座，令人刮目相看。表现在学业上也是如此。
一次，英国教授Dr.John Drew布置一道作业：写英文诗。但他从没教我们如何写诗，有时候上课就抱来一堆诗集，或者带我们一起到虹口公园鲁迅墓地前草坪上，让这个读某某的诗，那个念某某的诗，然后讨论。然后布置作业，我们全凭自己讨论、交流、感悟学习。
尘凡不写情，也不写爱，却写了一首《shark》(鲨鱼)！得到身为英国剑桥哲学博士及诗人的老师的首肯和赞赏。并在班上当成范文讲评，深令我等至今依然耿耿于怀。
现特录原诗，立此存照，奇文共赏：
Shark
Thank the great main for using its vastness
To make you such a body, brutish and vigorous.
Thank the great main for its terrifying breakers
Creating your teeth, bringing death and disaster.
Wearing your grey armour,crushing in the dead dark
In which are no friends.Cries of victims resound.
All accompany you: hurricane, storm, slaugter and malice
Which bring with them sadness, bellows, bleeding and carcasses.
我得承认我们的愤愤不平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发现时间过去了十年后，我才慢慢读懂这首诗。尘凡诗中使用的象征手段和他对诗的仄韵的领悟和把握我等望"尘"莫及。
尘凡非常自信，意志坚定。决定、认定的事情从不轻易放弃或者改变。有件事可以看出其自信达到了固执的程度:
我们上海读书时，遇到了那场著名的政治风波。尘凡对这场学潮所表现出的激情让我看到他身上孩子气或者说最纯真的一面，在这点上我是相形见拙。对任何大的运动我都表现不出热情。我当初之所以没有上街，就是怕自己一旦受到那热血沸腾的激情的引发而忘我地投身于运动中去。
后来运动被定性，尘凡语气坚定地跟我打赌：两年内一定平反。我内心刺痛只是笑了笑，心里却异常痛楚。只能轻轻地对他说：尘凡呐。千万别跟我打这个赌吧。不如忘了它吧。
倒不是说我是个喜欢遗忘的人，而是我有自己的怀念纪念方式。事实证明，尘凡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直到今年那个特定的日子，他还特此写了一首名叫《赌》的诗：
时间：过去
地点：祖国
人物：他我
事件：赌博
赌注：世界
输家：梦想
......
我敢说这首诗除了我能读懂的估计就没多少人了。倒不是说我比他有先见之明。而是为他那份真诚！对于大的政治运动，我早已是个悲观论者，而他依然是个乐观者。我宁愿事实证明我错了，我知道我无法改变他。
所以，尘凡并非他的名字所言是尘世间一"凡"人，一定程度上是个"神"。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证明他越来越接近神。
我看着他自驾游历那人迹罕至的深山峡谷，野外露营，远离尘嚣，享受和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时光。动容。仰慕。也许这一切与他后来一直在红十字组织机构工作有关。他见到了太多的人的苦难，参与了无数次的灾区救助，人道和上帝，关怀与救赎，这些词汇，已经刻进他的内心深处，成为不可动摇的信念。
信息时代，尘凡也有自己的自媒体公众号。我每次读到他发布的一篇文章，都感受到是他用心血打磨成的，无论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几乎是真知灼见，字字珠玑，直接清晰，从不哗众取宠！而他的公众号就是IRedcross 和IGod。这样两个名称毫无疑问都是心之信念的反映。
而我天性中就有悲天悯人的情结，所以也算个耶稣的门徒、惠能的信徒，那年尘凡来与我相见，我首先带他全家去的地方自然是南华寺。我今生能在此地，把他乡活成了故乡，无外乎两点因素：一是友情，二是神情。这神就住在南华寺内。
趁着游历南华寺的机会，聊禅宗公案故事里的智慧，讲我自己感到的和南华寺的渊源，站在那棵菩提树旁我问他：人与人相处，会不会由于自身的优点太明显，反而成为自身的盲点，优点反而成为缺点。比如说我们可能经常怪对方太粗心或者粗线条，甚至有时为此丧失了信心，原因会不会是由于我们自己太过于细心或太敏感，自认太完美？反而使得对方表现在自己面前有种纯属多余的感觉？
总怪对方太糊涂？是不是因为我们太清楚?
尤其对婚姻中的夫妻关系来说更是如此。尘凡给我妻子讲起过自己妻子粗心大意性格大大咧咧一个例子。每天早晨起床后，细心的尘凡总会将妻子要喝的酸奶，要吃的面包之类放在桌上，尤其特别的是他还在酸奶的瓶上放了一枚硬币，是方便妻子开瓶用的。但是每次他都没能如愿，妻子往往满脸疑惑，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把硬币往桌上一放，自己去翻出一个工具来开瓶了事。这时候他常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
我听了，除了惊叹尘凡的超级细腻心思外，也快笑喷了，只能骂他这样高度的精神契合度，只怕是神仙眷侣能达到吧。为何不能把妻子的心无城府大大咧咧当作是单纯的人的随性而为呐。这才是人间的烟火气嘛。我才因此和他做那番交流。
婚姻最好的解释仍然是：自己脚上的鞋子，硌不硌脚自己才知道。而尘凡的妻子，是尘凡历经磨难最后"抱的美人归"的。我相信他是太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缘，所以才如此的在意。自己的任何一点用情用心，他都希望能如他所愿一般得到回应。凡尘有爱呐。但也正如尘凡对我说的：他至今还没有发现周围有超过自己妻子的女人！这话让我感到欣慰。
尘凡是个很浪漫的人。虽然外表看是个粗汉，线条刚硬。这点和我不谋而合。我俩的灵魂深处都潜伏着一个自由奔放的精灵。都喜欢营造浪漫，制造惊喜。
尘凡那次造访就给我来了一个莫大的惊喜，完全可以用"大喜过望"来形容。三天的相聚，时间太过短暂，虽然没有举杯痛饮，一醉方休，也没有促膝畅谈，彻夜不眠的时候。
但是我已经有了"一杯红茶、几句实话，胜过那穿肠烈酒；岁月不曾改变什么，只能够尽兴地生活"的领悟感。所以我也唱给了尘凡听，说实话，我是先感动了自己，没有丝毫的做作和羞于表达。
如今，尘凡再一次以他的智慧和人道情怀给了我全家大大的帮助，甚至是豁然开悟。这让我深深感叹命运的际遇，我和尘凡的善缘。
他多年前做父亲时的感受被他写成动人心魄的文字：
如果有人问我，我觉得自己最了不起的时刻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我制造出一个生命，当了父亲的时候…
抱着女儿，看着她那么安详放心地（！）躺在我的怀里睡着，我心中立时充满了无限感激：
——感激这条脆弱的小生命，历尽千辛万苦，走过漫长的艰辛路，受过了无数的苦，从遥远的地方，义无反顾地来到我的家，投奔于我，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我......
——世界这么大，就她独自勇敢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何给女儿取了“险儿”这么一个特别的名字。而他这篇文章我转给咱家看。我的“儿子”—妥妥他爹被深深打动，于是周末趁着独自坐火车回广州的时间，在晃晃荡荡的车厢里竟然一气呵成也写出了在我看来最具文采最感人的《成为父亲记》，记载下了妥妥出生的千辛万苦，也留下了一个年轻父亲的心路历程，全家得以分享并保留一份珍贵记忆。“儿子”因尘凡叔叔得到了升华。
而当初随妈妈第一次来韶关的5岁大的险儿，如今已经在德国留学。做父亲的尘凡说：报告老兄一下，险儿考德福上周去德国留学了。体谅我们供不起，所以考德福，德国大学一般都免学费。
这一句听似平常的话暖得我柔情似水一般心生疼爱，我也能感受到尘凡作为父亲的一份自豪与感激蕴含其中。在中国高中教育都只学英语的大背景下，一个女孩为了实现自己的求学梦，又为了替父母的经济状况周全考虑。毅然选择学习一门不热门的外语，去实现梦想，这需要付出比一般学生多的多多的努力啊。不走寻常路，险儿所为。而德国的教育水平之高，全球共识。祝福险儿。
尘凡说是女儿让我变成了父亲，不是我创造了女儿，而是女儿创造了父亲。深为之赞。
因孙儿妥妥患湿疹，一年多来四处求医。就在我信心处在最低谷濒临绝望之际，尘凡二字犹如茫茫尘世间非同平凡的希望之星冉冉升起。于是我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倾诉自己心底的苦楚，向一个最信任的人寻求帮助！
事实证明，尘凡于我犹如拯救者。他的回复无论语音还是文字，都是一剂剂良药，开出的每道药方，对病情的每一句剖析，都让我感到希望，如沐神恩，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仁心仁术，在我看来，与他骨子里的人道情怀和宗教关怀融为一体。
多年没见，通过这次心与灵的交流，尤其他用自己独到的睿智启发我们认识幸与不幸，我真感受到尘凡坐在了“神”的位置上，是“我是我的神”的完美诠释，如同他的IGod公众号。
正如当初尘凡从我家中一大箱子影碟中一眼就找到我也最喜爱的影片一样，他是个"识货人"。一如当初一旦得知他也一直对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生活》主题音乐心醉神迷时，我马上把自己珍藏的盒带里这首主题曲连同最吸引我的世界电影主题名曲copy复制了一盒集锦邮寄给他。一如一年前他说他喜欢上读木心的东西了，我马上把手里正在读的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快递给他，自己再重新邮购一套。看着他出差在高铁上翻看这本书的自拍，引录某句感悟，说不出的喜悦。我只会把自己最好的那部分送给识货人。这样你就不会感到世上自己那么孤独。
那晚送尘凡全家离开的时候，正是新千禧年即将到来之际，澳门也即将回归，过去的正在过去，到来的正在到来。看着列车从身边驶过，尘凡的一家所在的那扇亮着灯光的车窗，从眼前徐徐而过，消失在黑暗的远方。那一瞬间，永远印在了脑海深处，成为永远闪亮着温馨回忆的一扇记忆之窗。
我看到妻子眼里泪水在打转，三天的时间，妻子的收获不比我少！我知道他为我拥有这样一个好友感到幸福。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友感到幸福。
冷风中，我轻轻地将欲说无言的的妻子拥入怀中，让她的泪水滴在我的肩头，我们相拥着走进尘凡认为美好的城市夜色里，然后回家。
此刻，因了尘凡的点拨和指引，我们又找到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