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夜里像个野人般逃窜，不敢走在光亮里，不敢同人讲话。手机已经没电了，无所谓了，即使有电我也不敢同任何人联系！
现在，我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甚至，整个人都像在梦里沉浮般恍惚。脑袋发僵，身体如同无知觉的玩偶，不受控制的奔走在这场噩梦里……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不，肯定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真的做了那样的事……
昨天是我十八岁生日，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晚上，我请了一帮朋友在外面吃烧烤，大家胡吃海喝到很晚才散去。刘强没有走，他在街边吐过之后，拉着同样醉醺醺的我，说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我们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坐下，掏出烟点上，他边吐着烟圈边问：“兄弟，前几次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跟刘强相识大概有一年了吧，他比我年长十多岁。听人讲，他之前进过号子，近两年才出来，不知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出来混日子的，在一起吃吃喝喝开心就好，其他的考虑那么多干嘛！
大概过了半年多吧，在一起吃喝的次数多了，我与刘强渐渐熟络起来。喝酒、唱K、赌博都是常事，后来更是跟着他一起吸毒！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那飘飘然的感觉太让人沉醉了，至少在其中我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不快……
几个月前刘强找到我，跟我商量想要干几票搞点钱花花。他知道我花钱厉害，工厂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花，才想要撺掇我一起去抢劫独行女性。他说，这样来钱比较快，比在工厂累死累活好很多！
我想起在监狱的父亲，内心一阵寒凉，没有多想就拒绝了他。后来，他又劝了我几次，跟我分析利弊。而我的毒瘾也越来越大，需要更多的钱买白粉，我开始犹豫了，对他说考虑一下！
听他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我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向后仰靠着角落的墙壁默默地抽着烟。我需要钱，非常需要，工厂里那一个月3000多的工资对我来说等同于无。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毒瘾，也没想过要戒掉，为了买粉吸已经欠了朋友不少钱。前段时间，迫于无奈打电话问母亲也要了一笔钱。
电话里，那个女人又在唠唠叨叨：“你出去打工这么多年了，一分钱没给家里挣过，现在倒好，还反过来问我要钱，我一个女人家，年纪也大了，拿什么挣钱？好不容易省吃俭用存点钱，你还要拿去，你这么大人了，还指望我养你啊？”
我分外腻烦，如果不是为了要钱，根本不想给她打电话，每一次都唠叨个没完。讽刺、说教、责骂，她只会讲这些，我知道她对我越来越失望，正如我对她越来越厌烦。
我打断她的唠叨不耐烦的说：“问你要点钱怎么了？我姐这么多年一直在上学，你不是也养了她这么多年，我至少还是自己养活自己，现在就让你打点钱应个急有什么问题吗？就我姐是你生的，我不是呀？”
她又开始哭了，边哭边骂我白眼狼，我不想再跟她废话就大声吼道：“你赶紧打给我，就当是问你借的，过段时间就还你，加倍还你！”说完就挂断电话，连同她的哭泣和咒骂一起隔绝……
想到这里，我熄灭烟头狠狠地按在地上，借着酒意说：“干，干吧！什么时候行动？”
我要先弄一笔钱，扔给那个女人，上一次她虽然骂了我一顿，最后还是把钱打给我了，我要尽快还她，省的她天天打电话唠叨！即使以后事情败露被抓了也无所谓，有着血缘牵绊的那几个人，父亲估计余生要在监狱度过，母亲已经再嫁了，姐姐今年刚毕业，有不错的工作，也有疼爱她的男朋友。这两个令我厌烦的女人都有人照顾了，我这个让她们失望的人，生与死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刘强满意的笑笑，深吸一口气说：“就今晚，车上有工具！”说完扫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
我们开着刘强的二手破车在凌晨的大街上转悠，寻找了几个目标都不适合下手。最后，我们停在一家尚在营业的大型KTV门口，继续寻找目标。
三点多的时候，从KTV里面走出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的，她拎着一个黑色的包，骑上停在门口的电动车就要走。刘强发动车子，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后缓缓跟上。
我们一直跟着那女的到了一段偏僻的街道，刘强猛踩油门超过电动车，向右急转把车子横在电动车跟前，然后冲我喊：“李洋，快，下去把她提上来！”
我下了车，把那个惊恐地看着我们的女子拉下电动车，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塞进车里，刘强加快速度驶往江城的郊外。一路上那女孩边哭边哀求我们，愿意把今天刚发的工资都给我们，让我们放她走。我心软了，有点动摇，而刘强沉默着专心开车，并不理会她。
到了一处荒僻的野地，刘强停下车，从驾驶位走到后座。那女人坐在我们中间瑟瑟发抖，惊恐的缩成一团。刘强拿过她的手提包，数了数里面大概一万块钱，又找到一部苹果手机，顺带摘下那女人脖子上的项链。最后，又扒拉了几遍实在找不到值钱的物件了，就把包扔到了车外。
我心中忐忑，对刘强说：“钱拿到了，放她走吧？”
刘强蹬了我一眼：“这点钱你就满足了，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当然要多捞点钱。等会让她给家人打电话，拿十万块钱来赎人！”
那女的一听哭的更厉害了，跪下来哀求我们：“你们放我走吧，我家里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不然我也不会到KTV上班。”
刘强看着那女人一边猥琐的笑一边动手动脚：“这娘们长的还不错，没钱是吧，先让大爷爽爽！”说完就拖着那女人下了车。
那女人拼命挣扎、喊叫，在黑夜里听起来非常刺耳，我下车阻止刘强：“不是说好只抢钱吗？你干嘛还欺负她？”
刘强啐了我一口不耐烦的说：“行了，到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多一项少一项罪名又有什么区别？少废话，快来帮忙按住这娘们儿！”说完继续撕扯那女人的衣服。
那女人惊惧之下甩了刘强一巴掌，他彻底恼了狠狠的回了那女人几巴掌，恶恨恨的对我说：“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我有点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听话的走上前帮忙按住那女人。随着刘强的动作，那女人凄厉又绝望的叫喊起来，刘强急躁的冲我喊到：“捂住她的嘴巴，不要让她叫！”
我听到她的叫声感觉心里发颤，下意识的去捂住她的嘴巴拼命往下按，夏日的夜闷热又令人焦躁，汗顺着额头流下来，咸咸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等到刘强完事后叫我，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死死地按着那女人的口鼻，而她已经一动不动，眼珠朝上翻着……
我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退后一步。刘强看到那情形皱着眉头骂骂咧咧：“靠！不会死了吧？”说完上前去探那女人鼻息。
他试了那女人的鼻息又探了心跳，惊恐的望着我说：“李洋，你杀人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毫无意识，悬了一夜的心破膛而出碎了一地，全身的血液逆流上头，汗珠大颗大颗的滴下。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爬过去抓住刘强的胳膊慌乱地问：“强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抵命？”
刘强拿出两根烟扔给我一根，闷吸了一口：“兄弟，没办法了，逃吧！被抓到肯定就是死罪！”
我已经彻底懵了，脑袋里如一团乱麻，跟着刘强抬着尸体扔到树林深处。等我们从林子出来时，天已经微微发白。
我们分了财物，刘强说：“兄弟，我们分开逃吧，逃的越远越好。我先把你送到住处，你回去收拾点东西，然后坐车去哪都行。这事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们头上的，还有时间，我们要抓紧逃！”
我颤抖的问：“强……强哥，那……你准备去哪？”
他深吸了一口气沮丧地说：“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只管逃就行，接下来生死由命，你也别怪我带你走上这条路！”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路无话……
我到了车站后，并不知道要去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虽然我的家早已经支离破碎，虽然我早已经没了家，可是在最无助的时候还是想回到那里……
我买了江城到安城的火车票，不管了，顺心而为吧，我要回家！火车一路北上，到了下午行使了一小半路程，越往北我心里越忐忑，不知道回去后该以何面目见母亲和姐姐，我又让她们失望了。
黄昏时分我开始焦躁不安，再过七八个小时就到安城了，我真的要回去吗？不，我不能回去，回去很容易就被警察抓到了。并且，那两个女人肯定又要对我又哭又骂，我讨厌看到她们那个样子。思来想去，在火车停靠的下一站我下了车。
这座城市好像是徽城，下了火车我就避开人群尽量往郊区跑，一直到现在天黑了。我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只是凭感觉一直向前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
我走到一个大湖边，找到一个亭子坐下来，明明是7月炎夏，我却只觉得透骨寒凉。到现在，我仍旧无法接受事实，好想这就是一场梦，只是一场噩梦，惊醒之后我仍旧躺在自己的床上。可是我知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在湖里洗了个澡，在亭子里凑合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我继续向偏远的村镇走去，找到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又给了老板一些钱让他帮忙用别人的身份证办了一张手机卡。
我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原来到了这么无助的时刻，我只想她在我身边，只想躲到她的羽翼之下。可是我不敢，也不能，我已经让她失望那么多次了，这一次我该如何告诉她自己犯下的错误？
躺在旅馆的床上，想到我这短暂的人生就要这么结束了，我感到深深的绝望……禁不住问自己，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如何变得面目全非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
十一岁那年，父亲因为与人打架致人死亡，被判处无期徒刑，从那时起整个家就塌了吧！也是从那时起，母亲越来越忙碌，我渐渐脱离管教。
十三岁时，姐姐去县城念高中，母亲也去了那里打工。我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独自在镇上念初中，只有关系疏离的奶奶偶尔照应。我越来越无心学习，也知道家里经济越来越窘迫，就执拗的要求退学，母亲无奈，只好答应了。
在家里闲了一年后，在母亲的建议下我也去县城找了一份工作。本以为离彼此近一点会更好，可那时的我开始越来越叛逆。而母亲在家庭的变故下越来越神经质，情绪极度不稳定，总想管控我的方方面面，稍微哪点做的不顺她心意，她就责骂、哭诉，好像她所有的委屈、艰难都是因我引起的一般。
15岁那年，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不顾母亲的极力反对，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去外地打工。外面的生活虽然艰辛，可是无人管束的自由更令人向往。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很少回家，跟母亲和姐姐的关系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无话可说……
独自在外面的这些年，各种心酸无奈都经历过，有时候我会怨恨这个破败的家，怨恨上天为什么要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甚至怨恨姐姐，为什么我要在外面经受风雨，而她却躲在学校里享受安逸？
我沉迷于喝酒、抽烟，甚至吸毒这些伤害自己而又能短暂忘忧的事物，不想再关心其他人，也不需要她们对我过多关心，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过能让自己痛快的日子。不需要对我有任何期待，我只会让你失望……
我承认自己一直都是没什么耐性的人，出来打工这几年，辗转换了多个城市，一直到了江城。这是我待的最久的城市了，竟然待了一年多，可这也是我这辈子将要终结的城市。自己断送了自己，原来也这么令人绝望……
在小旅馆待了一周，我决定去自首，不想再逃了。死就死吧，总好过现在像条狗一样的活着，苟延残喘。尤其是深夜里，我总是陷入噩梦中，那女子的脸仿佛一直在我眼前晃荡，让我惊恐不已。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就拿我这条贱命偿还给她吧！
临走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她虚弱疲惫的声音响起，我却泪流满面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在电话那头应了几声，见无人回答，带着哭腔试探着问：“是李洋吗？你在哪？现在大家都在找你！你怎么不回来让我看看你？妈不骂你，妈只想最后看看你！最后看看你，儿啊……”我已经忍不住快要哭出声来，急忙挂掉了电话。
我赶到江城，让朋友陪同我去自首，警察做了笔录后就把我收押起来。戴上手扣，最后看一眼窗外，以后再无机会了……
开庭审判的时候，我没有做过多辩解，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因为刘强一直没有被抓到，受害者家属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我身上，他们哭天喊地的要我偿命，要我去死！我独自站在被告席上，听着他们的控诉，看着听众席上无一熟悉的面孔，只是感觉凄凉！
母亲和姐姐没来也好，她们肯定是觉得丢人吧，这样也好，总不能让她们跟我一起饱受责骂！我忍受着众人刀子一般的眼神，强力支撑着发软的腿，害怕、无助、孤寂统统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全都落了下来！最后，当我听到审判官所说的“死刑”两个字时，我笑了，终于，可以解脱了！这么多年，我活的像条狗……
审判过后，没隔多久我终于见到了母亲和姐姐。母亲一见到我就哭的说不出话，姐姐哽咽着说，离的太远，开庭的时候竟然无一人通知她们。后来她们多方打听没有消息，这才试着来到江城打探，可是竟然已经错过开庭了。而母亲在法院拿到判决书时，惊吓的昏了过去，在医院住了一天，今天强撑着一定要来看我，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了。
后来，在等待行刑期间，母亲和姐姐又来了一次。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们恳请监管人员让我们一起吃顿饭，合张影，一起说说话。
我有很多话想要说，年少时的叛逆无知，现在的深深悔恨，尤其是对母亲深深的亏欠，我不能再为她养老送终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有如此明了的表达对彼此的在乎。以往，我对她们两个的关心和批评都是冷漠对待，而现在我才明白，只有她们才是为我付出最多，最挂念我的人。可惜，一切都晚了……
最后行刑的时刻，我想起小时候母亲、父亲、姐姐和我一家相守的时光，那么短暂、那么幸福……
“砰”……
再见了，姐姐！对不起，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