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的时候我在明月楼上唱戏,唱了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酸苦的曲子,但是他们很多人都说我人好看,声音也好听。我倚在椅子上听了很多故事,有的听了就算了,有的却占了我心里头留给你的位置。我收到过你给我寄回来的一些钱和你的一些消息,等着一年后白马踏进我家的门。
第二年的时候,老板因为涉嫌了什么东西被关进了衙门,一个塞北的富商把明月楼从官府手里买了出来。我因为长了一张如花的脸蛋,又被留在了这里。很多相熟的姐姐妹妹们回家从良了。我已经很少再唱戏,因为客人们喜欢我弹的曲子。他们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我,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不去嫁个公子哥儿呢?
有一天那个常来的恩客又喝醉了,他硬拉着我给他唱曲儿,我说我不会唱了,他不信,把我衣裳往下拉了几寸。再隔几个时辰,他便带着微醺的满意从我房里走了出来。这件事只有在我隔壁的小倌折扇知道,那天他拿着折扇说你为什么不反抗,我看见他单薄的肩膀上有几块暗红的印子,是那个客人昨天留下的。
第四年,我遇见了京城里来的衙役,请他在楼里听了个小曲儿,是我弹的。跟他说了些关于你的事儿,并请他闲暇时刻去寻你试试。楼里有很多相熟的客人和小倌,但我只常与拿折扇的那人交谈,因为他曾经在晚上的月色下予了我一首诗。我突然就想来长安找你,楼里的熟人们一人拿出几块碎银给我赎身,让我拿剩余的钱给你买些故里的特产,你许久没吃的都有。
但是第五年的时候我还是没去看你,一千二百里路太长。偷偷溜出城时,一堆人聚在客栈里听那小老儿说书。我立足片刻竟听见了我的故事。故事里我美色绝伦,与达官贵人们调笑, 又和每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娇俏交谈。我在人群里见到了安于长安,昔日最好的姐妹,托她把买好的特产捎给我相公,再捎一句“待君归来。”
第六年的时候,我收到你的来信。说贵人已经不再鉴赏你的新诗。万万莫来长安。今年我的唱腔在每一间闺房中婉转,我每夜都抱着琵琶又唱起了许多曲子,不再提罢唱的事情,累了,便睡在折扇房里。
第七年开始我只能唱半首歌儿,因为下半首总会唱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有人开始传言明月楼里唱曲的那人是疯了,但小倌们知道这不是真的,因为小倌们从此只弹半首琴。他执着折扇说,我陪你去找他吧。那时我便笑,我的他不正在我面前吗。
第八年,我的眼力越来越好,夏至时已经可以越过万重重碧波。碧波那边有一位小相公眉眼俊俏,满城灿烂落了他满身。我喜欢窝在折扇怀里在渡口旁说看到的故事,说江那边有个小相公风流不羁,与你一样薄唇似刀刃。
折扇在房里看见自己赎身契的时候,我正好与无归的飞鸟一起路过他窗口。我以为我会要他跟我一起流浪,可终究还是没有。一千二百里路太长,待我停下冲他笑时,身后就长出了灰色的翅膀。折扇从高楼中探出一个脑袋俯视我,我问他,你会原谅我那么固执一个人走掉吗?
从此我再也不和任何人提湖那边的故事,但目光依然可以透过万顷碧波。我看见高楼里小倌们弹尽半首琴以后呆愣凝望眼前的断弦,看见脂粉气儿里登场了今年的花魁,看见折扇回家后将我最爱的衣裳收进行囊,看见湖那边有个俊朗的小相公,等到了江水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