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小说均取材于绿豆般细碎的日常生活,不加修饰的白描总是很轻易的把你拉进书中,成为大街上兴奋的看客,书桌子前做白日梦的幸福者,屋巷中的刻薄又敏感的太太。同时,它又很容易把你推回繁华热闹的现代生活,让你觉着这故事是就在昨日,就在耳边,就在咫尺的眼前,先生的伟大,就在于此吧,穿越时空的界碑,这个世界还是如此,小说中你痛恨的那个“庸众”刹那间变成了自己。
《彷徨》里故事的结局无不透露着“几乎无事”的悲剧。“无事”中潜藏着一种常态中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病态,精神上的麻木,灵魂上的颓萎成为每个卑微的小人物的生命底色,他们习惯于做奴隶,然而一有机会,便也想狠狠的奴隶一下他们的同伴,所以,我们只需睁眼侧耳就能看到听到这样的人,悲哀的故事。
故事采取横截面的方式,直接给读者上来了一盘“伪装者”,它正在苦思冥想着他赚钱的法子――写一篇叫《幸福的家庭》的文章,然而这下这个题目时的他是带着些负起的滋味,他尽全力去把他的白日梦装点的金光闪闪,从他微薄的意识中调遣出最高贵的东西,创造了两个披着白纱裙的才子佳人――优雅高尚的两个知识分子。他是一个精致的人,至少在不需要付任何代价的梦中,以至于连他们的着装、牙齿头发都严格的要求着。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嘈杂不时的玷污着他罗曼蒂克的幸福,不怀好意的打扰着这个“幸福的人”,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力的剥落开现实,渴望长久的在他的梦中多活一段时间,然而终不能如愿,幸福的家庭最后停笔在“拍”的巴掌声中,回归现实安慰的哭嚎的女儿,然而在女儿的通红的嘴唇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为那女子牺牲时,女子就是这样笑迷迷的挂着眼泪对他看,这时,恍惚间,他以为抓住了梦,“嘴唇……”这六个小原点用的极为传神奇,大梦一场,这次是彻底的醒了,暴躁的扔了纸,安然的回归现实。
小说中的主人公有两个身份,一是为白日梦镶金镀银的“造梦者”,一是现实生活中虚伪世故的“伪作者”,他是一个会写字的人,用最实际功利的角度去揣测,当下社会上的人爱看什么,也是基于这个渺茫的推测,开始虚构以“美好婚姻”为主题的故事,沉溺于幻想中的金碧辉煌儒雅高贵,身份的不断转换是一个人对于现实苦痛的回避。故事中有三个空间,第一个是这个人,所生活的现实的桌前,第二个是,虚幻的白日梦,第三个则是他旧时隐约美好的妻的嘴唇。小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现实生活与虚幻白日梦之间游离,精妙之处在于结尾处的点睛之笔,仿佛张爱玲小说中那“多一点”,女儿的小红嘴唇出现的有些古怪,却有着力透纸背,醍醐灌顶的作用,现实与梦之间的隔阂已经让他暂时停笔,而现实与过往的差距才是让他彻底明白“恐怕将来也就是五五二十五,九九八十一……而且两只眼睛阴凄凄的……”,遂揉碎了那一团梦。故事结尾,这个人依旧若有若无的彷徨在乌花―绿花―白菜堆中,而当初他苦苦思索未定名的A城,此刻正在六株白菜之间,兜兜转转后,才发现冥冥中他早就在这个荒唐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