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哄小孩子的语气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可碧落听着，却总有种想哭的冲动，在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没有谁会同自己这样说话。

干脆利落地跳下草垛，碧落拍了拍亦煦还伸着的手臂：“我能上去，自然就能安然无恙的下来。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去阿史那将军府做什么？”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然真的能安然无恙地跳下来，亦煦有些尴尬地收回胳膊挠了挠头：“我是亦煦，我师傅让我给阿史那将军送一封信，走到这里就迷了路，所以问问你。”

什么时候父亲也和汉人的关系这么好了呢？虽说如今突厥和大周关系日渐身后，可父亲不是最讨厌汉人的吗？

复又对亦煦扬了扬下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阿史那府。”

夜色朦胧，亦煦却仍看清了碧落的双眸是不一样的颜色。他脱口而出地感叹道：“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真好看？

碧落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说……自己的眼睛真好看？还从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妖怪，是不祥之兆，可是他这个初次见面的汉人却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不知为何，温热的泪就浸湿了眼眶，碧落低着头，轻声问道：“我的眼睛……真的好看？”

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为什么哭，亦煦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姑娘……你别哭啊！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碧落却突然转身，紧紧地拉住亦煦的手臂，睁大了双眼望着他：“你是不是说，我的眼睛好看？你再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当真好看吗？”

亦煦似乎也明白了，眼前这双带着异域风情的异色双瞳，一定被许多人所害怕。可是他是真的觉得碧落的眼睛很好看，点了点头，他坚定地看着碧落的瞳：“很好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捂住双颊，碧落第一次这般哭得像是一个孩子。亦煦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从袖中拿出了一方青色的帕子递给碧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别人要怎么说，你不必在意。你的眼睛，真的很美。”

碧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这么爱哭的人，眼泪流出来仿佛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一样。

那一日她哭了许久许久，久到害得亦煦都迟了进府的时辰。

亦煦就这么留在了阿史那府，作为先生。

亦煦是阿史那请来的先生，突厥和大周关系密切之后，突厥所有贵族子女必须学习大周的汉文化。

碧落常常跑去偷听亦煦的课，她觉得她自己就是汉人，自然要学习大周的文化。

前几次都没有人察觉，可有一回碧落不小心踢翻了墙根的花盆，被阿史那的长女玲珑发现之后，一状就告去了阿史那那里。

也就是那一日，亦煦才知道，碧落这个在阿史那府和野小子一样的“下人”，居然也是阿史那的女儿。

为着这盆被踢翻了的花，碧落被阿史那鞭打了一顿，好几日都没起来床。

说起来连碧落都觉得好笑，被打不是因为偷听讲课，而是因为踢坏了那盆花。她在父亲的心里，还不如一盆野花。

而在碧落卧床的时候，唯一来看望她的，竟然还是亦煦。

他带着从大周带来的药膏，轻言软语：“碧落，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你想学大周文化的。”

别过头，任由他沾着有些冰冰凉凉的药膏往自己的手臂上抹。碧落把自己蒙在枕头上，语气有些凄凉：“我不是突厥人，我是大周人。”

愣了愣，其实在亦煦看来，碧落长得并不像是大周人，她大部分的长相都遗传了她的父亲阿史那将军，这么仔细一看，她其实比她的两位姐姐都要长得再好看些的。

碧落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看亦煦的脸，有些失望道：“我长得……不像大周人对不对？”

亦煦诚实地点了点头：“今日知道了你是阿史那将军的女儿，越发觉得你和将军长得很像。”

捶了捶床板，碧落有些懊恼：“我的母亲是大周人，被父亲抓来做了女奴，生下了我。若是我长得像母亲，该有多好。”

原来竟是如此！

亦煦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明明长得就是突厥女子的，却有一个大周的名字。为什么野小子一样的杂役，却能在将军府到处乱跑。为什么将军府的少爷小姐虽然对她不好，但丫鬟仆役却似乎对她有些忌惮。

那一日之后，亦煦便日日下了学就来给碧落教授大周的文化。因为原本就会说汉语，所以碧落学的很快。

与此同时，碧落还发现，自己的大姐，也就是阿史那将军的大女儿，瑶姬突然对自己热络了起来。

借着自己学不好大周文化的理由，瑶姬开始跟着亦煦日日下学后和碧落一起学习。

刚开始的时候，她对碧落也就如从前一样的不屑。可是自从发现碧落学的比她好，她便总会带些好吃的或者好玩的来找碧落，央求碧落给她补一补课。

大小姐都和碧落热络了起来，碧落在阿史那府的处境似乎也好了许多。除了父亲和大哥仍旧对碧落十分厌恶以外，别人都对碧落比之从前要热情许多。

碧落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亦煦。

她的大姐，高傲的瑶姬阿史那，喜欢上了这个从大周来到教书先生。

碧落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有一种什么感觉，她很确定自己是喜欢亦煦的。可是她也知道，亦煦是喜欢大姐的。

每每他们二人互相对视的时候，碧落都能从他们二人的眼中看到相互对于对方的怜惜。碧落必须要承认，她很羡慕大姐。在她的心里，亦煦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而瑶姬能得到这个男子的心，就足够让她羡慕了。

可她一点都不会嫉妒瑶姬，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只有瑶姬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意气风发的亦煦。

不得不承认，瑶姬虽然有些傲慢，但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她能歌善舞，好学努力，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对于大周的文化就比碧落还要精通了，而她的汉语也说的同大周人无异，他们三人在一起已经能用汉话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