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九点多，本该休息了，晚归的妻子倦意惺忪，倚在床头，半坐半躺，迟迟不肯就枕，若有所思地说，咱家的玉米糁面没有了。

其声轻轻，仿佛自言自语，又象一阵微风。我知道她此刻的慵懒之状，是不忍目视的，也是不可言说的。故此，我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她，只盯着我手机里的小说情节静思。一心冇二用，就把她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也就没往心里放。但出于多年的夫妻情意与礼貌，我还是象征性地回了她一句：都啥年代啦…谁还吃那个？没啦…就算了！

妻一听，一轱辘，缩低身躯，扁扁头就悄无声无息地入睡了。我才知，我说的那句没经过大脑过滤把关的话有多么的有失水准，敷衍不行，一定是暗暗地刺伤了妻子之心。

今早，晨曦还没呈上天空，谁家的报晓鸡却毫不客气地送来了飞鸣…哽~哽~哽！这雄鸡的鸣声，大约有二三十年都没听闻过了，猛一入耳，好新鲜，也好亲切。

一唱雄鸡天下白。这室外的天空，咋还黑乎乎的，象个无底洞。我抬眼望窗外，无一丝要起床的意识。

妻子可不管恁些，呼地一下折坐起来，匆忙披衣穿戴之时，又趁机说，咱家的玉米碜儿面…没了。

我望望她，说，这话儿…妳昨夜睡之前己说过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学校很忙…想去河湾机房磨点面…却抽不出时间，妳难得回来一次，y情期间又无别的事儿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让妳…！

我眉目一闪，接腔儿道：妳不用说了…我知道啦！不就是让我去磨一些玉米面么…格当住那么千转百迴呕噢吔吔口难开？

妻子弹跳着丰胸，白了我一眼，随即反问道，谁千转百回了？谁又噢噢吔吔口难开啦？

我抿嘴儿笑，说，妳光说让人家磨（面）哩…一二十年来都不种地了，又无粮食…妳让我拿什么去磨面？

妻郑重其事地回话，咱有玉米，棒子都在楼上晃着…

见过妳种的玉米…闲忙活，一年收过几箩几筐…还不是尽给老鼠鸟虫打饥荒的？我不依不饶，当即抢白她。

于是，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村南老宅院里蓊蓊郁郁的情景。满院野菜丛生，高过人头了也没人管，杂树的芽箭儿遛着院墙根疯长，争先恐后地昂头超过屋顶了，也无人收刈。我偶尔回来一次，这清院拔草的活，就成了我度假中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紧赶慢赶，累得满头大汗甚至精疲力歇终算把诺大的院子打理出眉目了，手不闲脚加的妻，又该没事找事了，依西窗下种几株花卉，再移植几棵果木…银杏山楂南方李子，只要起上名目的…都栽，再不然栽几棵芦荟，说取之汁液用于洗面比城市大超市大商场广销的名贵的名牌洗面奶效果还强十倍多；又裁几棵斑竹和几株红叶子树，说是湘妃竹与小叶楠木可用于观赏及美化环境；东窗下的土地也不闲着，点几棵长豆角，栽几棵本地紫茄子，香菜茴香和菠荷终少不了，忽见邻里种有向日葵，又掂着条铲点上葵花籽，见街面上有外乡人吆喝着卖红薯卖姜的，就买了不吃，只做种子，埋入土里。眼看没下脚的空隙了，还要种上韭菜小葱与大蒜，更以时令点上一片芝蔴，甜瓜菜瓜和西瓜。我当时就劝止，说，妳纯粹是瞎忙活…啥都想种啥都不会成，种多了…只能一冇一。妻子热衷田园，渴望万物，不肯听我的喽喽，执意我行我素。

到收获的季节，藤蔓若野草漫长，缠得树果也异常瘦颀，自身难保，更别说指它结什么果子了。红薯也只长秧，根须如羊奶豆，一布骤一串儿，玲玲珑珑，好似山葡萄从地底下结了果，煞是好看；芝麻角早干了掉了头，黑白子粒散落了一地，招惹了许多虫子与蚂蚊争食，搬搬扛扛，时不时发动战Z，搞得微小动物们民不聊生；那西瓜藤上不见西瓜只见馒头大的东西，还裂着口…不然，很难认准那是西瓜一族的成员；而甜瓜秧上结的就更玄了，一提一拉串儿，小铃当似的，跟野马皮包极其象似…也不知能吃不能吃，只赋于人许多稀奇。妻这时候，翘翘唇伸伸舌…脚尖跳来跳去，哭笑不己。

第二年就有了教训，改种玉米了。大田多年都弃手不种了，小小庭院，能种什么庄稼？

种就种呗…又种得太密实，几乎根连根棵挨棵，每株挤扛着长起来，黄苗唧乍，又瘦又矮，待长成个子也不过指头那么粗细…指望它能结出什么颗粒？

又一秋天到了，我刚回到家，妻就催我去老院砍玉米杆儿。我说，不结籽…值得一砍么？

只当是帮我清场子打扫院子哩…替我去砍了罢！妻笑笑说。我无语。她再动员说，孩子己上大学了…还啥农活不会干，妳带他去体验体验…妳砍杆，让他跟妳后面学学掰玉米…让孩子也演习着学干点农活。

我拗不过她的好意与初心，就带了小儿去了旧宅。面对乱糟糟的几株庄稼，顶着烈阳，挥汗如雨，劈雳啪啦，一会儿，一口气放倒完了，回头探视，小儿默默。我说，妳掰的玉米呢？

小孩答：多半空棵…就没几个结穗的，这不…妳看，我也掰完了。

我仰脸叹嘘。偶发感嘅：看妳妈种的啥东西呀？白让咱们为她受热瞎忙活！儿呀…以后切记：这农业活…知道怎么干了就行，不必常把时间光耗在这上面…冇啥出息，中土大唐几千年来，老百姓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向天…干四干火…干得有出息的有几？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T的又有几何？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看看妳B我这一辈子aZ不AZ？打坷垃修地球都弄了个啥分明？辛辛苦苦无成效灰头土脸混不到人前还让人小看。孩儿呀还是志向高远些…走出这狭小圈圈儿，大鹏展翅九万里…外面的世界大着呢，那里有妳伸展抱负的广阔天地！

小儿听闻教诲，慎重地点点头。

我把收获的玉米，一五一十地拣拾入袋，满共才不满一小胶袋，手提提，估计不上十斤重，扔了它，可惜；不扔它，个个如鸟头，看着寒碜，又无大用…一抬头，见当院还扯着横空的旧晾衣铁丝，便把胶袋悬绑那铁丝之下，悠悠晃晃地摇摆，我与小儿立马出院，反锁了门，一同返回新居。

不久又去旧院观风景，谁知铁丝绳下的一小袋玉米早被精明的耗子攀爬着啃啮得净光，细看看，只剩玉米芯了…妻忙碌的一季子又归于乌有了。

…当妻子说，楼上放有玉米时，我仍不以为然。但为打发她有个好心情去学校给学生们顺意上课，我还是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好的。有玉米就好…我去磨（面）。

先得剥籽！妻低声叮咛。

哟！还要剥籽呀？我惊讶。

收回来…去了包衣壳就堆晾上面了，妳不趁闲着剥一剥…谁剥？妻简单解说并反问。

我说，那好吧…我一定干好，妳不用为这小小不然的事儿多操心了。我保证。

有两化肥袋那么多呢！妻强调提示。

我笑笑，说，2化肥袋算什么？九十年代以前，广大农村无脱籽机无机械化…多少大田里的玉米…堆成岭拥成山…不都人工手剥的？咱九几年白手起家，徒有四壁…从原始农业一路走过来…锄头镰刀砍玉米掰玉米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啥苦没吃过啥难没经过…？

那好…我先去学校了，妳一会儿起床…上去…看着办吧！妻说完，轻手轻脚出门，我继续躺平。

待我揉眼起床，洗漱做饭，进早餐，上楼见到那2袋金黄的玉米棒时，己是上午近十点钟了。

我准备把2袋玉米一气呵成，剥个净光。专心致志，突出主题，所向披靡。

欲其工，必先利其器。我在楼上看了一下，是2袋子玉米棒子，不错。看似是不太多，若不讲究个方法的去处理的话，光用最原始的两只手搓驳玉米粒，要不了多久，大拇指甲瘆着疼不说，指头肚和双掌就会起血泡，一旦烂了流血水，那将更惨。这都是几十年前吃苦受罪体验过的，也是血的教训和经验之谈。如今想来，历历在目，不可小觑。故为慎重处之，我特意返回楼下，在常规家用工具盒子里找了一把锣丝刀（当锥子，方言称之起子），用它穿玉米籽，代替简单机械。

工具在手，重新上楼，一把把一袋干玉米穗倾倒屋内地上，找来纸盒盖子当簸箕，又找来空的蛋黄派外提袋盛玉米芯，又找来小凳子坐了，准备开工。

妻子收获的这两袋玉米，很可能是去年的，也一准是新居门前空地上的产物，不然，不会那么成形，大体上比旧院所得成果要好多了。但与大田里的棒子相比，又极欠成色，二者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我用起子穿着看着，也发现这两袋玉米虽色泽都金黄，但也大小个头不一，有的还弯三各撂四，形态各异，小的象爬蝉，中的如龙虾，大弯的似深海刺参…反正没几个顺展的及光润饱满的。这穿玉米的动作，穿的是玉米行，极象锄地摘苗剔草，不是全把玉米驳落掉，而是基本上隔一二行穿一行，穿过的，玉米籽就脱落了，剩下空行，余下的玉米行，自然就松动了，再用手去剥搓，那就快而容易得多了。此时搓玉米也不能光靠手掌搓，为防手打泡，也可以两手分别各拿一穗穿过行的玉米棒，让棒与棒互相对搓…这样更快更出效益些。

用起子穿玉米，看似轻松，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手戳破，那就显得太没把式了。受罪吃疼不说，外人知晓了，还会笑话，说这人是个啥不啥…驴Q不LQ树根不树根…连个最基本的农业活都不会干，终究是要路S路埋沟S沟填…到底要喝西北风去的。

直棒子要好穿得多，因玉米棒上的籽行也律顺，一搭手，吃啦一声就到头了，噌噌噌连弄几下，一颗大玉米就算穿好了，撂一边儿堆放好，待回过头统一搓光它。可是，妻收的玉米多半长得不圆展不直爽，不直爽，穿着就常出危险，特别是那些半瞎半弯状的玉米棒，妳急着赶活用力过猛，就跑偏了道儿，一不小心就穿到自己手上去；还有一种小玉米，光不溜毬，硬度象鹅卵石，无处下锥，好不容易扎上了，猛一打滑，锥尖又刺到左手心上了，弄得生疼，唏嘘不已，只想MN…好在，我手掌皮糙肉厚，常常有险无伤…大约戳住过八九项，还好…只疼没破皮，就咬牙忍忍，都顶过去了。

穿了一会儿，放下锥子，该剥玉米了，一抬头，三十平的一大间房，蹦溅得玉米粒到处都是，好在地板也金黄，遇着璀璨的金色玉米粒也不显得有什么不协调，仿佛还满有诗情画意的：微微风促浪，散作满河星。这散落一地的玉米籽，恰是金光闪闪的星子了。

我忽然惊奇于小小的锥子那非凡的能量了。用它穿玉米，使的气力一点都不大，可搏击到的玉米籽却意外地获得了超强的动能，于是，就借势四打八散了，绘成满目尽是玉米籽的天下，弄出玉米籽的江湖了！

难怪在古代的冷B器时代，身获绝技的一代武士或侠客，仅凭一刀一剑，就可以横刀立马，仗剑天涯…只要不违背公D良俗，只要心怀正义，慈悲众生，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得道多助，要不了几千春秋的踢腾，都可以如愿以偿地划拉出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天地来！

由此，我又联想到，热衷于文字及爱绚丽梦想的人们，手中握有一支笔，只凭这支笔，只要不忘初心，专情用神，持之以恒，依蓝天为画布，把大地当稿纸，久而久之，还怕画不出最新最美的画卷？还何惧写不出最新最美的华章？！

想至此，心旷神怡，无比幸福。

想至此，嘎然而止，玉米剥完了。

我也该金盆洗洗手，到楼下去静静地歇一会儿，美美地出口闲气了。

    22，3，31夜9点整于丰泽园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