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晚上,落地窗前看月亮,听见你说别着凉,我热泪盈眶,醒来发现梦一场,你不在身旁,只是窗户忘了关。 ——题记
“阿来,再见!”一米垂着双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似有神,又似无神,它是一米的,也是阿来的。
一米是在镇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玫瑰园里长大的,那里每天都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人穿梭其中,花店老板,运输工人,参观游客……一米从未逗留脚步,也不曾感到惊奇欣喜,她只是很乖地背着书包穿过玫瑰园上学或放学,仿佛这里和她没有丁点关系,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忙着修剪玫瑰的母亲常常就会忽略这样静默的一米。她的眼睛偶尔会突然看不见,但是大家都没太在意。她说没关系,她说他们都很忙,她说她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玫瑰园,虽然那里只有一株瘦小的玫瑰。那是一米坐在窗前发呆时偶然发现的,一株被忽略的玫瑰倚靠在阴暗的墙角,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肥沃的土地,也没有精心的照料。“原来你和我一样孤单呀!”一米埋着头闷闷地说道。
“作业写好了吗?”
“嗯”
“饭在桌上,吃完把碗刷了。我们晚上得去参加一个花展。”
“知道了。”
大概他们心中只有那些玫瑰吧,一米这样想着,但她还是挪到了饭桌前。那只上了年纪的老猫窝在父亲废弃的拖鞋上,中堂上的摆钟滴答滴答走个不停,电视里正在报道自闭女孩自杀的新闻。一米坐在桌前,静静地端起碗,一点都不意外会出现西红柿蛋汤这道菜,每次忙得忘了时间,母亲总会做来应付晚餐,简单便捷。虽然一米很讨厌西红柿,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喝完了整碗汤。拿着碗筷来到厨房,砧板上还残留着西红柿汁和零碎的蛋壳,一米拧开水龙头,水流来得比母亲的步伐还要急促,哗哗就溅湿了白色的上衣,她盯着湿了大半的衣裳,突然很想哭。她想起了她的那株玫瑰,她觉得她们是一样孤单的,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应该给彼此一些陪伴和安慰。
屋外微凉的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米缩了缩脖子,蹲在玫瑰花前。但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瘦小的玫瑰摇曳在生冷的风中,仿佛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自己,摇摇欲坠偏偏还在咬紧牙关,倔强得让人心疼。
阿来就是在那个夜晚走进一米的生活的。
“嘿!玫瑰好看吗?”
“谁在那?”一米仰起头盯着那个被月光模糊的身影。她没告诉过父母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严重了,就像现在,她总觉得墙头上的那个人忽隐忽现。
“你爸妈是不是又去看那些玫瑰了?”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带着一丝猜到结局的沾沾自喜。
一米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那株玫瑰,两人一花,顿时无言。
“嘿!”墙头上的人倏地跳下,丢掉手上的书,拉起一米的手就往玫瑰园跑,“我叫阿来!坏孩子阿来!”
惊诧之余,一米却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意思。当她看到母亲精心照顾的玫瑰被狂奔而过的两人随意摧残,瞬间失去美感时,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久久压在心上的石头突然被挪开,她甚至开始想象母亲暴跳如雷的模样,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连带着手臂上被刺划拉出来的细痕都不那么疼了。阿来站在不远处,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再后来,阿来成了一米的第二个朋友,除了那株玫瑰花之外的第二个朋友。
他们一起去上学,偶尔也逃课去寻找自己的小乐园;一起去郊外游玩,顺便也会偷偷打下农家院子里的几颗梨;一起东跑西窜,常常弄得蓬头垢面尽兴而归。不爱西红柿就放下碗筷不吃,不满父母的安排就大声说出来......一米在阿来的带领下,从那个世俗眼中的好孩子变成了所谓的坏孩子;从那个只知道低头走路的封闭者变成了会哭会笑会反抗的叛逆者。别人都说那是个坏孩子,一米不,她说阿来多好啊,阿来是至今对她最好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吃西红柿,他知道自己眼睛偶尔会看不见,他知道其实自己内心是厌倦这里的,阿来知道一米所有的小秘密。一米见过父母对她表现出的失望,也见过他们为此而有所转变的态度,但是她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她觉得自己很快乐,这样的自己是全新的,她喜欢自己是这样的状态。她有时会想,如果她的一生就这样度过了,其实也还不错。
直到有一天,坏孩子走了,只留下了满大街的流言蜚语。一米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只是她偶尔还会问那株玫瑰花,阿来怎么不来找我了呢?后来她也听过好多人议论阿来,但她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再后来她换了一副眼角膜,母亲绷着脸,父亲也不说话,一米不知道是谁给她提供的眼角膜,但是当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觉得阿来没离开她。
生活似乎渐渐回归了平静,玫瑰园依旧人来人往,一米依旧静默,一家人依旧相处地不冷不热,没有人再提起阿来这个名字。
一米安静地结束了她的高中生活,顺利地离开了这个小镇。临走的那天,一米只带走了阿来丢下的那本书,她去看过那株玫瑰,她说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新的城市有新的征程和新的记忆,一米渐渐地忙碌起来,似乎也忘了好多的事,只是偶尔会在夜里愣愣的出神。阿来,我在用你的眼睛看这个繁华且污浊的世界,你能感觉到吗?
那本落满灰尘的书是在一米收拾东西的时候被发现的,她轻轻拍落灰尘,翻看尘封已久的回忆,也看到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一米第一次见到阿来的那天,她蹲在玫瑰花前,被黑暗和寂寞包围着,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照片的背面只写着几个英文:my rose,一米有些愣神,“玫瑰花?哪一朵?是等了小王子一生的那朵吗?”她收起照片,关掉壁灯,坐在落地窗前面的沙发上,窗外车水马龙,LED大屏幕上播放着杨宗纬的《越过山丘》。一米想起了很久以前阿来唱过的那首《山丘》“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咒骂人生太短,唏嘘相见恨晚”一米想,这一切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呢,然后就静静地睡着了。
梭罗在《瓦尔登湖》的最后写道“那些照得让我们无法睁眼的光,对于我们意味着黑暗。只有我们醒来的那天,黎明才是黎明”。一米捡起前夜丢下的照片放在一边,收拾了行李便买了回家的车票。母亲没在修剪玫瑰园,也没去玫瑰花展,一米在自己的那株玫瑰前看见了母亲佝偻的身影,她抑制住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妈,外面的西红柿蛋汤没你煮的好喝。”
当青春的色彩不再斑斓,当成长的印记逐渐模糊,阿来,那一米阳光不再仅限于你。从山丘到越过山丘,我终于决定不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