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缔结

三丫头出嫁那日，天气不好，蓝空成灰，乌云聚堆，大风在吹，她等在屋里痛悔自己的造谣而呜咽哭泣，接亲的路上，老头儿眼神空涣，气色萧条，内心悲凉，注定的命运在向他靠近，长辫子已经哭够，她站进树下老头儿留痕的圈中，不停地转啊转，眼中的一切都不再清晰。

唉，闺蜜多可怕啊，我前女友的现任男友就是她闺蜜给介绍的。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女人，每次约会都跟来，烦的要死，我从来都不搭理她，我估计她的动机是报复，介绍个矮黑富，既从外观上蔑视又能从心理上鄙视，你瞅你找的人吧，我随便找个都能比那强，你不就是贪图钱么，这下大家都看得到，嘴上不说眼神和背地里都是厌恶和瞧不起。派克又借题发挥。

要是你前女友回来找你，你会怎么办？我也发挥一下。

不搭理她，没水平，请她吃东西，凭什么，只做朋友，我得考虑考虑。派克问坐在破椅上安如磐石的大鼻子，觉得怎么着？

滚！这声吼得屋顶上又有东西掉下来，没砸着。

派克朝我做了个鬼脸，切入故事，米已成炊，亡羊补牢也晚了，本来长辫子和老头儿被三丫头离间，简单的很，坐下来一谈就能水落石出，可长辫子被看到的情景蒙蔽了双眼，正在气头上脑子也热，老头儿寻之不见加之三丫头更进一步的造谣，众人把小道消息交头接耳的炒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无根据的舆论绑架了人要脸树要皮的老头儿他妈，他妈还想在这个村里过下去，心疼儿子也只能无奈跟老头儿直言不讳你自己决定，老头儿孝顺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没影给弄假成真。既然婚结了，还要怎么地，过吧，好好的过，老头儿不是那种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不孝之子，有人结了婚没钱买房就叫父母去租地下室，两口子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的占了老人的地方，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生他养他都是罪过，真有那口井就回去心狠点儿摁进水缸里溺死，不忍也扔出去叫他自生自灭，妈的，垃圾东西。三丫头别看疯，但是长心，也是爱屋及乌，对老头儿他妈好的很，他妈初始对三丫头怀有成见，可是看着人家进了门，农缝补做烧样样皆好，对自己也好，平时嘘寒问暖就不说了，每年生日都惦着预先准备，着实让老人感动，也认可了这个儿媳。不久，三丫头怀孕了，这次是真的，没有骗人，说假话难产，这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老头儿呢？一样。刚结婚那会，老头儿情绪陷落，还被那个问题困扰，什么是爱？过着过着豁然明白，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对我妈好，我对你更好。平凡的日子过得幸福且快，转眼就到了三丫头临盆，老头儿和他妈母子二人在产房外焦急等待产房里三丫头和肚子里的母子二人，过了半天出来个戴口罩的男的，冷冷地直言相告，你老婆难产，是保大的还是保小。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会这样！他妈眼泪唰起来了。老头儿火了，抓住那位的衣领，又急又躁道：不是假话才难产么，怎么真的也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因为农村医疗水平差，就怕出什么纰漏，我才驾辕套车把人拉到医院，结果你给我来这么一出，而且你还是个男的，我不管，大人小孩我都要，你要是办不到，我就当你是流氓。你要冷静。你太冷静了。我只是把最坏情况先让你知道。我只想知道母子平安，不然结果只有你死我亡。我尽力吧。你要尽全力。医生被老头儿强推进产房。产房内不时传来三丫头竭尽全力的嘶喊，老头儿狠狠咬着自己的手，希冀以此能减轻爱人的苦痛，他妈跪在地上，颤抖合紧的双手口中念念有词：万能的主啊，请您施恩救救我的孙子和儿媳，如果非要带走一个才能过了这道坎，那就将我带走吧……漫长的熬煎在猛然而来的洪亮啼哭中宣告终结，医生吊着血胡兹啦的两手，隔着湿透的口罩喘着气道：母子平安。老头儿一把搂住了医生，兴奋的在满是汗水的脸上大口狂亲，忘乎所以的擎起恩人转啊转的，哎哎，放我下来。或许是医生尽了全力，或许是他妈的祈祷发挥作用，反正此刻的结局是皆大欢喜，不然我前边说的三丫头每年给婆婆过生日不就成了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么！说完他自己先乐了，我跟大鼻子则保持着一颗平常心，没笑。三丫头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我们面前这个大——鼻——子，他很能吃，长得也快，他妈奶水充足，可也只能将就一顿，大鼻子不是能吃是太能吃了，没办法，老头儿和他妈只好四处借奶，乡里乡亲的，来呗，谁有多余的奶水就给喂一口，大家不当回事儿，喂完就目瞪口呆，打个比方，一个灌满的热水袋，一拔开塞，瞬间就瘪了，不行啊，不够，那就吃动物的，牛，对上去，瘪了，羊，对上去，瘪了，猪也瘪了，猫、狗、猩猩、豺狼、狮子、老虎、大象、鲸鱼、恐龙，不对，那不是哺乳动物。大鼻子哼了一声，派克登即羡慕道，哎，他占了多少便宜啊。这不是重点。我也恼了。对对对，重点是娃在健康茁壮的成长，大家都很哈皮，他妈为抱上了大胖孙子高兴的合不拢嘴，三丫头给老头儿传宗接代添丁续火成了有功之臣，在家中越来越受待见减不下去的圆脸上鼓着自豪，老头儿不用说了，干活儿越带劲儿了，谁让大鼻子太能吃了，得让孩子吃饱啊，忙完了，也不再去闲逛，婚后没顺过去思想还没通的那会儿倒是坚持老习惯，目不斜视，一路至桥，河畔柳树依然在，转圈儿之地已无痕。想通了就不去了，有了娃每天在家还呆不够呢，举着大鼻子转啊转，晕得孩子把刚吃的奶吐了他一脸，饿得嗷嗷叫，老头儿只是呵呵地笑。人就是如此感性，随着事事的变化，一阵儿难过，一阵儿开心。

作为农民，能吃饱、身体健康，就满足的不得了，还有什么奢求！如果有的话，也是但愿就这么下去。可是平凡的生活不仅蕴藏着希望，还共生着悲伤，老头儿他妈突然死了，走的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当天晚上吃饭还催着两口再生个孙女，就是龙凤呈祥，第二天便怎么也叫不醒了。从神学上说，万能的主满足了产房外老太太的愿望，用她的命换了其中之一，却慈悲为怀，没立即带走，让老人享了几年福，也是因为事情太多太忙，给忘了，睡觉中途被尿憋醒，嘘嘘的时候陡然想起，提上裤子思忖不行，我得说话算数，随即就把老头儿他妈带走，使老人双手托俩的愿望彻底落空，关键是主也犯愁，要是再生该带谁呢？老头儿！不行啊，他的事儿还没完呢，至于怎么死我还没想到呢。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头儿刚把他妈的丧事料理完，他媳妇儿三丫头又好端端的突发脑溢血猝死，事发地可能是在地里，干着干着突然倒了；可能是灶台，正在塞柴烧火突然倒了；可能在给家畜喂料，喂着喂着突然倒了；可能在收拾屋子，擦着擦着突然倒了；可能在跟婆婆的遗像聊天，说着笑着突然倒了；可能在奶孩，坐在床上，瞅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是如此的让人亲使人疼，盼着快快长大吧，到时候媳妇儿就熬成婆了，想着想着突然倒了……大鼻子摇着他妈，妈妈妈妈的喊着，他妈再也听不到了，他哇——大鼻子真吼了，我俩不知如何安慰，我埋怨派克，你用说的这么煽情么！派克举手讨饶，我的错我的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烂纸递给大鼻子，大鼻子拿上一擤纸就烂了一手。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问派克，笔记本你拿出来没？他也是幡然念起，惊道：呀，没！那你还扯个毛啊，赶紧去找本子。我急着起身，派克把我摁住，呵呵道：不用慌，那本里大致的地方我都记在了这里。他弯着食指点点自己的头，我不急了。

啧！派克触景生情道：事实无常，人啊真是脆弱，昨天她还对你哭对你笑跟你闹，晚上在枕边冲你吹着小风，转眼说没就没，三丫头终究没过去那道坎，给婆婆再生一个的夙愿也难再实现。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老头儿原本人丁兴旺的日子顷刻就变得家破人亡，主啊，你咋想得，你他妈就这么开恩！？还慈悲，我慈你妈，再也不信你了。是啊，信那干嘛，求得心中安慰，还不如专心做件事去，不被利用，不受约束，自由的发挥，只要有目标就好。老头儿剩下的目标就是抚养小孩，每天得出地，带着小孩不行，又没幼儿园，就托给邻居王姐帮忙，王姐的男人是村里著名的酒鬼，无酒不欢，逢酒便喝，喝多了就打老婆，打得他老婆哭天喊地哭爹喊娘，她爹妈已亡，天地之大她唯有东躲西藏等男人酒醒。那天，老头儿刚忙完去接娃，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屋里王姐的哭喊。以前酒鬼喝多开打，老头儿想去制止，他妈不让，说人家的事别掺和，妈不在了，想去调解，又被老婆阻拦，苦劝说你可能好事做成坏事，会招恨，现在没人管他了，他娃又交人家照看，这次他出了手，进屋二话不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对这种混家伙也没啥好说，当胸便是一拳，酒鬼飞出去跌坐地上噗嗤抿出一口血来，王姐吓愣不过即刻回过神，她清楚老头儿是帮自己，不像有些糊涂蛋，帮了她还不明事理的护短，反过来撒泼耍赖抓着帮忙的人过不去，这种女人天生就是欠揍，该往死里打。王姐不是那种人，可是老头儿下手也太重了，都吐了血，这要是有个好歹，她后半辈子怎么办啊。老头儿也有点心慌，懊悔自己出手没轻没重，应该用推而不是捣，二人正各怀心事，酒鬼自己起来了，那一拳把他的酒劲儿彻底打散，他走过来拉着老婆的手，当着老头儿的面痛悔的赌咒发誓以后滴酒不沾。前边儿疯子也讲了，上瘾的事怎么可能那么轻快的说戒就戒，确实如此，酒鬼之所以当时有悔过自新的表现，着实是被老头儿吓住，他害怕老头儿，先前老头儿发狂找长辫子，在酒馆儿里开瓢儿之一就有酒鬼，他那时只是怕，现在从心里畏惧，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你对他不客气，他就规规矩矩。酒鬼的话怎么能当真，他偷偷摸摸的肯定又会喝，不过老头儿那一拳的疗效就是酒鬼一沾酒，胸口就痛，很痛，非常痛，不喝倒没事儿，这下他想喝都喝不成了，从闻味儿不停的咽哈喇直至后来想起酒字儿就恶心，从一端到了另一端。老头儿出手不纯粹是出于邻里之间看不过去的帮忙，他有私心，王姐要是被打坏了，谁帮他带孩子，交给他二舅子，算了吧，我娃可不做直男。

老头儿拯救酒鬼的事迹很快就传的全村儿尽知，是啊，村里要不传闲话那还叫农村么，传就传呗，老头儿没当回事，可有人不这么想，尤其是那些饱受家暴的妇女，她们仿佛看到了救星，于是就揣着苦水去找老头儿帮忙一试，老头儿呢也不拒绝，好歹人家有借奶之恩，试试就试试吧，哎，效果不错，很多窝儿里横的都洗头换面改过自新，他们或是亲身所见所历或是听过老头儿发狂的传说，总之见到老头儿遂被震慑，老头儿也不乱动武力，只是笑呵呵的说：以后对你老婆好点儿，我想好都没处去好，你是不知道啊……老头儿讲完自己的故事，那些人就擤鼻涕抹眼泪竖起拇指，强忍哽咽道：硬汉。老头儿起初助人为乐纯粹是带孩子呆着无事，替代过去闲逛的举动，总不能天天抱着娃在村里走来走去吧，好奇怪啊。后来助着助着这感觉就不一样了，极似以前转圈儿，具体到现在就是一来为人排忧解难，化解纠纷，二来还能聊天，坦陈心事，诉说甘苦，相当不错，所以他也越来越上心，越来越热心。不知不觉，他在村中有了威望，正好前一任村长老得连自己都不认识，村中需要新的领导者，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众望所归，大家一致推举老头儿继任，他有什么可谦虚却之的，人家瞧得起，咱就干呗。

你太能喷了，口渴不？我问派克。

派克摆摆手接着来，啊，自说自话这么多字儿，一言以蔽之——爽，二言以凑之——很爽，三言以萃之——非常爽，四言以和之——特别的爽，五言以堆之——爽得没治了，借句古语，子曰：一定要说的爽。

子还曰：你要是再节外生枝，就让大鼻子跟你松骨踩背马萨基做全套儿。

派克笑着清清嗓子，话说缘来天注定，缘去莫强留。按说连手都没拉过，事情过去就算了，蓝天依旧，白云悠悠，你瞧我都被甩了两次，以前的就更不计其数，我照样活得安稳，不去记恨，没什么意思，长辫子心态不行，走了她妈的老道儿，因爱生恨，先是恨三丫头，这点情有可原，但是夺爱也是战争，总有输家，缔结和约没见过平等的，就算上二人谈妥，老头儿愿意，国家也不准啊，听说有的国家认可，我应该定居，然而依长辫子的个性，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爱么就是全部，要么就不爱，她现在全是恨，可是三丫头跟老头儿他短命的父亲一样受到了惩罚，那就没恨了，不，她又转移到老头儿的身上，可人家有苦衷啊，她不管，谁让你们小日子过得那么好，这本该是我的，结果好日子过坏了，她不同情，只深记自己的不幸，反正你负过我我就恨你，恨嫁的女人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这是病，农村基本医疗都不达标，还扯什么沟通治疗。总之，大环境小情境统统造成了长辫子的偏执，她要报复。光想不行，得有行动，还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来，首先是改变自身环境，长辫子跟疯子的做法如出一辙，把自己嫁出去。村里正好有个富绅死了老婆，她就主动登门推销自己，续我吧。富绅已是快知天命的年岁，每个晚上都觉得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看到长辫子登时眼中发亮，马上意识到从此晚上和白天没了区别，当即拍板就是你了，派克空嘴嚼了嚼，这句怎么感觉在挑女主角，恐是夜长梦多事出挫折害怕女方反悔，富绅随即抓紧时间将长辫子娶进门。当长辫子把结婚的事情告诉她妈，她妈的反应可想而知，暴跳如雷不说还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没用，长辫子是谁？是比她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主见有主意的人，所以任凭她妈如何想方设法都无法阻止长辫子成为一名遭人闲话非议的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