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女人

离家出走的女人 --莫乐乐

 

他拿到了W奖,作为一个演员,他成功了。可是他今天一点儿也不想来,从小就梦想的奖杯,他现在拿在手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奖杯而已,而且这些年来,他演的戏真的只是戏而已,他自己真实的戏早已经死了。每次在炫目的盛装氛围中,他总能想到那个离家出走的女人,心一阵阵地痛,他甚至听到自己嘲笑自己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干瘪的人。


她对她丈夫说:“亲爱的,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她丈夫对她的想法奇怪又不奇怪的,这么多年,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张纸一样,只是淡淡地说:“不用我陪你去吗?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都没单独坐过车,没有一个人逛过街,都是我陪你的。”她笑了笑说:“所以嘛,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她丈夫帮她安排好了行程,送她到飞机场,分别时,她激动又感伤,兴奋又不安,抱着她丈夫笑着流泪。她丈夫说:“怎么啦,就几天而已,再次确认,要不要我陪你去?”她摇摇头,恋恋不舍得往安检口走去。


她像一个没出过家门的孩子,对周围都感到新奇。下了飞机,上了网约车,她给她丈夫发了个信息,她丈夫回复道:好好玩,难得独自出去,不要老想着家,我尽量不打扰你,就几天而已。她想到这么多年她丈夫对她的好,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正当她沉在自己的思索中,车砰的一声,被后面的车追尾了。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她不安的等待着,司机在争吵中甩了她一句话:“你随便拦一台车,都经过N市,这里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她傻呼呼地,拿起她那个双肩包,真的开始站在路上拦车。几辆车过去了,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前面有个女人在拦车,要不要停?”司机对他说。“你有病呀,这年头的。”他心情不好,但是司机在问话时还是下意识的踩了一下刹车。她一下子就冲过来了,车差点没把她压死。

她从前面惊恐地爬起来,红着脸说:“能不能顺带我去前面的N市,我坐的网约车出了点事故。”他怒视着,看到她一脸凌乱的头发,脸红到了脖子,心情霎时没那么狂躁了说:“你这是拿命在搭顺风车呀!”后面一个女人悠悠地说:“看人家可怜的,让她上来吧,叽歪干啥呢,这又不是演戏!”


她还没从惊恐中恍惚过来,急急地上了车,想拿出手机给她丈夫报告点什么,可一时又觉得不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理了理自己,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精致的女人,很是面熟。当他把头转过来对她说:“你没事吧?”她看着他也相当眼熟,笑了笑说:“还好!”一路上她按捺不住兴奋,她认出他们来了,他和他妻子,尤其是他妻子的事,全国人民都在说,说着说着都流口水了。明星,虽然这一辈子她都不追星,而且各方消息都不是说他们离婚了么,怎么着?而且,他本人比屏幕上黑,一身肌肉的样子。


她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想到这是个多么巧合的事,如果她把这事分享给她丈夫……哇,这生活太美好了,真的要时不时出来走走。他在后视镜中不断的打量她,这身装扮,有点像村姑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女人有病吧?一直这么开心的笑着,生活就他妈这么好笑。他也偶尔看一眼他的妻子,光鲜的衣装木纳的表情,感觉谁都欠她几千万似的。他转了几次头,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倒是他司机说话了,问她在哪里下车。她说N市哪里行,到了她再去打车去H酒店。司机看了他一眼,他明白,他们也是到那个酒店,他点了点头。

他司机说:“顺路呀,直接把你送到酒店。”


她笑了笑。他感觉她很快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她总是睁大眼睛,张了张嘴,继续保持着甜甜的微笑。他突然对这个搞笑的快乐的女人有股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埋藏在他心理从来没有爆发出来。他又转身看看她,顺便瞟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妻子,从先前狂躁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也不由得笑了笑。


她感觉他在不时的看她们,她想她一定在看他的妻子,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在用心关注她。她只是笑笑,生活太好笑了,他们看上去感情一点儿也不好,她想到她和她丈夫,她们一起坐车时,总是说不完的话,虽然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有的话题甚至讨论了千百次,说到动情处还时不时互动一下。刚出来,她又有点想家了。


她丈夫给她安排的都是力所能及最好的。都是出来游玩的,行程也差不多。晚上她打车去那条著名的老街逛逛,很凑巧,她看到了他的司机。正纳闷时,在不远处看到了着装夸张的他在后面,又向人群的扫视时,看到了他的妻子也包裹的严实,在另一边,都在瞎逛。

她感觉到他在向她走来,又不敢靠近。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她虽然感觉到自己很荣幸与他们有近距离的接触,但她不想与他们再有瓜葛。他明显感觉到她在避开他,哈,这个奇怪的女人,多少女人求我都求不到,什么女人我没见过。他要趁着这人多这黑夜吓吓她,去拉拉她的手。他最终还是没能所愿,正当他把握机会去拉她的手时,她好像意识到了一样,隔了一尺之远都感觉到触电的感觉,她猛的一回头,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很开心的,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在她旁边说:“等下你坐我们车回去,晚了坐网约车不安全。”他继续跟着她,保持着距离,她也无心再逛。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没有跟着她了,正当她在一个交叉路口迷茫时,他司机走了过来,叫她一起去坐车,然后去哪里再玩玩,她没听清楚。


他们算是熟人了,谈话明显的多了起来。车上讨论着明天的行程,车在一个安静雅致处停了下来,他们进去上楼在一个角落坐下,上了一些点心,这是一个城市的高处,风光尽收眼底。她感慨,如果不是他们,她绝对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看上去一切都太完美了。他妻子一边抽烟一边玩手机,偶尔喝点酒,司机跑来跑去的,不时弄些小特色送过来。她也想玩手机,给她丈夫聊聊天,把这个奇遇告诉她丈夫,可她丈夫让她尽情玩,少玩手机,太难得了,回去再聊,她觉得没趣。她一回头看到他在看她。他开始对她说话,乱七八糟的话,他妻子瞟了他一眼,吐了两个字:“注意!别一天到晚背台词。”他没听进去,她听进去了。她起身转转,打算明天无论如何不坐他们的顺风车了。这里离古镇不是很远,大不了改一改行程,在古镇上睡一晚,反正出来了,啥都不怕。


第二天,她故意把时间拖得很慢,想让他们先出发。可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在车上,他妻子心情好像好了起来,收拾得很精致,除了精神差点,不断地跟司机聊天,偶尔也问问他,或问问她,他和她都只是“嗯,嗯”。

他们对古镇很熟悉,看来不是第一次来。天气很好,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在一处人少的河流边坐下来,开始野餐。他妻子想坐船,司机陪她去了。她有点累了,躺在草地上,他坐着,他感觉对她有说不完的话,她脸上洋溢着少女般的灿烂,她觉得有些人的生活,你远远看看听听就好了,生活都不能靠得太近看,靠得太近就不是戏了。他不停地说着说着,他感觉他把他下半辈子的话说完了,他很开心,从没有过的轻松,他甚至想把他小时候有趣无趣的事都说给她听。她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太阳有点刺眼,他把的帽子给她遮着,这下倒好,他看不到她的面孔了,他也想躺下,要是能把她抱在怀里多好呀。他不由得把身体向她越靠越近。她感觉到了,她淡淡地说:“你妻子她们回来了!”他往远一看,真的来了。一起坐下,闲聊了一会,她妻子开始对他们警觉起来。她还只是淡淡地笑,他还是不断的说,她妻子对他说:“你没病吧?从来没见你说过这么多话。戏精!”是呀,他成名后,本来就比较沉默的他,更加话少了,除了台词,人生难得一次有说话的欲望,难得把自己的内心展示一下,可都觉得他在演,他怨恨地瞟了他妻子一眼。他感觉她身上有一种魔力,他不说话了,用心在感觉。这种用心感觉的时刻的太少了,大多数时候不管台下台上,他都在尽力表演,不靠心,靠装!

草地上什么东西咬到她脸了,还是对他的帽子过敏,她不停的抓,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要她别抓,她不听,把整个脸弄得像个猴子屁股一样,他们都在笑,她看不到,也跟着一起笑。


回酒店的时候,他妻子对司机说:“别让那个搞笑的女人跟着我们了,什么世道,什么样的人都有。比我们演得还专业!”他和她在后头都听到了。她突然想哭,她忍住了,眼睛红红的,他看到了。一到房间她就开始收拾东西,她今晚就去古城里找个小客栈睡。她想打电话给她丈夫,可她又怕她丈夫太担心她,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第三天,她一个人玩,这就是她梦想的一个人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反正明天晚上就回去了,好好领略这大自然的风光,可一个人其实是最难平静的。心情却莫名的惆怅起来,她感觉她好像出来了一个世纪,今天她都笑不出来了。她想到了他,明显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好感,人们不是常说对一个人有好感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为什么对她说那么多话,告诉她那么多秘密,他为什么用心感受她,他这样的人还缺少女人嘛,她仿佛对他也有种莫名的感觉,是虚荣吗?是激情吗?对啦,是演戏,他们是专业的演员,她只是个小丑……


第四天一大早她在溜达,她不知他怎么找到她的。他给她送药来的,涂在脸上的,不伤皮肤的。虽然她的脸已经没那么红了,只剩下一些小红点点,他甚至想亲手给她涂,她拒绝了,她自己弄了一点在棉签上,在脸上乱点,他看着那张小花脸,想笑,哪里有这么可爱的女人呀。他没告诉她他亲自开车几个小时才找到这种药,明星的脸比啥的重要,他用过这种药,确实不错。他陪她一起乱窜,来到一座山后,感觉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他说他和妻子不能离婚,因为各种原因还要永远在一起;他说他想把一辈子的话都说给她听;他说我们现在像演戏吗?真正的戏不是这样演的;他说他说他又说了很多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向她靠近,他想靠得她很近很近。她笑着笑着,总是避开,她想告诉他,她已经结婚,他戏真的演得不错,话到嘴角,面对着他步步紧逼想拉住她的手,她还只是微笑着倒退,他一边接近她一边说:“我知道你所有的信息,你比我妻子小一个月,你喜欢……”她心惊了一下,那只是她社交媒体上的信息,那不是真实的她。她倒退着来到一座小木桥上,跨过一条拦着的铁索,正对着他继续倒退着走,她明显的感觉到小木桥在晃动,她看到了他背后的标识:此小木桥年久失修,随时危险,请绕道而行。她对他大叫:“不要过来,小桥要断了。”他没在意,也跨过铁索继续跟着她往桥上来,她脸瞬间惨白,感觉两个人都会掉下去,她无意识的跑了几步猛的向他扑过去,就在那一瞬间,他被她扑倒在桥头拦着的铁索上,顺手抓住了铁索,却眼睁睁地看着她随着木板掉了下去……她不知道,这么高他能抱着她轻易掌控,他是一个拼命的演员,根本不用她全力以赴。他不知道,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从来不炫耀她的幸福,她用心感受。

他紧紧地抱着她,眼球都红了,就是没有一滴眼泪。他的眼泪是留在戏里的,他只是感觉到有一把锋利的刀插入他的身体,他仿佛听到了那血顺着刀柄流出来,滴在地上的声音……她是一个奇迹,她是我身体最真实的冲动,对喧嚣生活美好的冲动,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妻子在不远处朝他们走过来,他咆哮道:“别过来,我和你永远都是戏,但她不是。”他感觉到他的心脏随着他的怒吼已经炸碎了。他又想对自己说:这才是真实的戏,没有前因,没有结果的,演不出的令人心碎的戏……他妈的,到处是戏,何时是一个尽头。

三年了,她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她的墓前,依然懊悔地说:“如果那次出去你是去追求你的梦,是去寻找你想要的自由生活,我宁愿你此生都没有梦,永远不自由……”

他从她身上他感受到了,好的东西是不用演的,要平静下来,要用心感受。他站在舞台上,像她一样,对着人群,保持着淡淡地微笑,可是他又不能像她一样,淡淡的笑容里带着阳光,带着自信,带着幸福……他多么想把这个奖杯送到她墓碑前,就是单纯的和她说说话,亲口告诉她,你是我生命里的戏,演不出来的。可是,生活如戏,根本没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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