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那么一小段最灰暗的日子,如果我们有一种对生命负责不言放弃的信念,一种对美好生活孜孜不倦的期盼,一种对家庭亲人信誓旦旦的承诺和由死向生的勇气,兴许我们都能走出去,走出一片阳光灿烂。
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干姨,她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大略长我几岁,老二与我同岁,老三芸儿是个女孩。我敢发誓,芸儿是我见过村里最好看的女孩,我能够想像她长大后的模样。应该是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有那羞涩的脸庞。
那个暑假,因为两家关系还很热络,我就经常往她们家里跑。她们家附近有个小水库,当水库闸门关上时,会在上游隔起来很大一潭水。冬天或许可以在冰上走路,但夏天可以在水里游泳,累了我们可以爬到闸口上面晒太阳。
老二跟我关系要好,我们经常一起去偷他自己家地里种的西瓜(为什么自己家里的还叫偷呢?因为那些西瓜最终是要拿去街市上摆卖的)。芸儿常常赶着鹅去水库放(农村的鹅都是散养的,也叫放鹅),她把鹅放到水库里,然后自己远远的在岸边看我们男孩子游泳。因为是女孩,她不能肆无忌惮的像我们一样下水游玩,她只能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或者思考着什么。我看得出她非常渴望自己是个男孩,能够脱了背心只穿个裤衩,跟着我们从闸口的高处往水里跳,然后在水里憋住气,等个三十秒才露出水面,这样我们才能有互相攀比的谈资。
在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芸儿必会央求我们把鹅赶上岸,才一同回家。
除了不能游泳以外,芸儿整个夏天都跟着我们转悠。
她们村头的三岔路口有棵大槐树,那树枝漫天乱展。站在树下往上看,犹如撑开的一把大伞,借着太阳光往下看,地上就像铺了几十丈的灰色地毯。因为树很大,我们仨合起用手还抱不来半个树干。有些时候,附近村庄的老人,妇女在树下烧香祭拜。她们给树根绑上一条条红丝带,又或是往树枝上抛一种绣球一类的东西,后面拖着长长的红线,不懂是为了求子还是为了破灾。上了年纪的人警告我们不要亵渎神灵,并唬我们那是个神树,不能犯忌。
因为树上的那些鸟窝,整个夏天我们的心都是被什么揪住一样,渴望着爬上大槐树,这个想法被看守树的老头儿知道。直到后来,我们只要一靠近那棵大槐树,不远处的老儿就会跑过来训斥我们一番。就算我们只是经过那里,他也死死的盯住我们,深怕我们爬树上去捣鸟窝,破坏了这棵神灵之树。我保证有的时候确实只是路过,除了有几次我也不确定算不算故意去气那个老儿,反正我们是无法靠近那棵树了。有时候老儿远远的发现我们,也会逼上来狠狠的盯着我们,也不说话。老二每到这时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你看,你看,他有多傻啊?”
这时,我和芸儿就默不作声,从一旁路沿下碎步小跑过去了。偏偏老二非要去逗一逗那个老儿才算完。
这个夏日,我,他和她,就像结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我们做了很多啼笑皆非的憨事。那个夏天,我们偷吃她们自己家地里的热西瓜;那个夏天,我们在水库里游泳;那个夏天,我们逗老儿掏鸟窝。那个夏天正是我们永远忘记不了的青春。
后来,由于时间或者其他原因,我很少去她们家了,再后来,我读书去了外地,再后来去了南方。
有一年,探亲回家。母亲告诉我:“你干姨家的老二喝农药过世了”。
我问她“为什么?”
“可能是跟你干姨因为结婚给不起彩礼干仗了吧,二子堵不过气来,就喝了家里农忙时剩下的农药,具体的也不知道了”。......
又一年休假回去。母亲眼里沁着泪说:“小芸喝农药走了,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看得出母亲流露出的怜惜之情,我没敢再细问关于她服毒的任何细节,怕惹起母亲更多的回忆。
过了几年,我才从旁人的口里得知。芸儿外出打工时有了一个相好,那男孩家里比较穷,可对芸儿很好,芸儿也认了他,非他不嫁,但是因给不起彩礼钱,芸儿曾跟他私奔过一次,最终还是被干姨要死要活的寻回来。为了彩礼钱,男孩堵气离开芸去了一个大城市,芸儿终于在夜里想不过,寻了短见。
我能够理解二子和芸儿的无奈,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当这种无奈突然降临时,死亡对她们来说却是那么的渺小。死神似乎被她们踩在了脚下,好像除了简单的去迎接死亡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和我们中大多数人不同,不会在面对困局时懂得后退,懂得折中,懂得仓惶的逃跑。我承认跟她们相比,我们已经学会用自私和逃避来面对问题,而她们还没有。
有时候我在想,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是那么的飘渺又是那么的真实。拼命想要得到更好的结果时,你伸手却抓不住它。而当你准备继续消沉下去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上的那些生命似乎和你一样的生活着。他们也会苦恼,也会生病,也会孤独,也会年迈时坐在轮椅上,也会最终被送进火葬场的高温炉里化成一捧骨灰。人生并不漫长,对于不能经受命运之苦的人来说,生命在于走过一段路,感受一段情,让后人留下一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