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布置朗读课文,要是你很投入地去读,读得抑扬顿挫的话,是会被班上其他同学嘲笑的。说不清为什么,孩子们总会觉得声情并茂的朗读特别可笑,特别“装逼”,但事实上你并没有装逼的意思,只是这个文段、这首诗歌,恰好深得你心,你的投入,你的热情,只是为了表达你的喜爱,你想好好念出来的欲望。嘲笑你的人们,却无法获得你的共鸣。于是你生气,你难堪,你再看到这个文段、这首诗歌的时候,你就不敢再产生放纵自己的感情来欣赏了。于是,我们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为了更好地融到不理解你的人群中。
压抑,压抑,压抑了整个冬天,春天终于到来了,在祖国的南方,甚至还有了夏天的意思。可是即使春意融融,即使周遭都在生长,即使撒丫子开跑的欲望正在蓬勃,但我们总有些东西得压抑着。
压抑来自于对现实的希望和现实对我们的反馈之间的矛盾。
例如我们要过清明,小时候我就经常想,为什么要在开春的时候去扫墓,扫墓到底还是一种带着深切怀念和抑郁情绪的活动,在多愁善感伤风悲秋的秋季去做不是更加适合吗?万物生长的时刻为什么要去谈死亡?春天,本应是一个炽烈地去聊诗和远方的季节嘛!
后来还是懂了,即使是春天,也不是永远都在春光明媚的,即使是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他也是压抑的,不然他为什么“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从明天起……”而不是“从今天起”?不然他为何“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而不是“愿我们”?因为“今天”的“我”就是不幸福的啊,我们的不快乐要不得已地去服从春光而已。
有阳光的地方就还是会有阴影,我们坐在洋洋风中吃着樱花冰激凌聊着李治廷,也会有人孤独流浪在不知道谁的故乡,有人躺在寂寞冰冷的病床,有人甚至再也无法再接受任何来自人间的春天资讯。我们压抑自己想肆意奔跑无尽狂欢的欲望,怀抱白菊站在冰冷的墓碑前,火苗吞噬纸钱,灵魂与灵魂在青烟里接触,或许在经历了一切,生与死进行了对话之后,我们或许会蓦然醒悟春天是什么。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最是残忍四月天
荒芜土地长了丁香
回忆与欲望搅揉掺和
春雨催醒迟钝的根
英国诗人艾略特《荒原》
(本人译)
清明清明,一番沉重的仪式,再见故去的人事物,重生此刻的自己。所以在雨纷纷的时刻(然而成都是久得一见的大晴天),我们去压抑那么三两天,天马行空之前的肃穆,就是为了思考,究竟怎样才能活得更加恣肆——因为懂死亡的痛,所以更要珍惜活着的自己。我们要冷静地思考,也要活得五光十色。
所以除非是我想适时地压抑自己来进行慎思,否则谁也别想来使我压抑和不快乐。
如今我成为了准语文老师,我会教到当年同学们拿来嘲笑我的那篇课文,我会在堂上朗读这个文段,这首诗。或许孩子们依然会笑,他们会说,看,农老师读成什么样啊,傻不傻啊。
无所谓,或许就有那么一个孩子,一下子就懂得了朗读的乐趣,文字那么弱小而含蓄,把诗歌的韵律,散文的真挚都塞在了铅墨背后压抑着,不大声读出来,怎么体会它压抑在文字背后想蓬勃喷发的美意?
读出声啊!这是在春天啊!